焦夫人病得不轻,主要还是心病。
她这几年本就对裴二公子的死心疼自责,在知道可能的真相后,更是气怒攻心,一时没撑住,直接就病倒了。
焦大学士觉得自己的天就要塌了。
当苏鲤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焦夫人床前摸眼泪,一个昂藏五尺的男儿,坐在床前,一手紧紧握着焦夫人的手,哭的象个无助的孩子。
世人只道,焦夫人霸道强横,经常把焦大学士揍的鼻青脸肿。
可谁又能想到,他们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都是心甘情愿,私下感情好的就跟一个人似的。
焦大学士看到苏鲤进来,也不怕她笑话,直接仰起泪脸。
“琼华夫人,我家夫人她这是怎么了?她向来刚强,几乎不曾生病,怎么一从王府回来就直接倒在地上昏过去了……一个劲在床上说胡话,人都快魔怔了。”
苏鲤近前一看,焦夫人果然状况不太好。人昏迷着,一张脸苍白无色,嘴唇都干咧出血。闭着眼,神情悲恸,似乎陷入梦魇不能醒来。
焦大学士急忙让开身子。
苏鲤切上焦夫人的脉,二话不说直接取出银针就扎在焦夫人人中等穴位上。
一番折腾,苏鲤后背都汗湿了,焦夫人才长吁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焦大学士急切地扑过去,“楠竹,你这是怎么了?你可不要吓我,宁肯我病着,你也不能倒下。”
焦夫人虚弱地看着他,目光柔情似水,“莫担心,我只是梦见俊樵了……”
焦大学士一听,嘿地一声,“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就成了心病放不下了呢!”
焦夫人突然悲恸地哭起来,“我侄儿死的好冤……”
苏鲤急忙安抚她,“夫人千万莫要再悲恸,你已经哀极伤身,再这样折磨自己下去,不仅为裴二公子报不了仇,你自己就先垮了。”
焦大学士一听,倏地看向苏鲤,“究竟发生了何事?俊樵的死……有蹊跷?”
“姑夫,我二哥是被人下蛊毒害死的。”
裴明珠愤愤地脱口而出。
焦大学士惊的一下子站直身,“你胡说什么?”
裴明珠梗着脖子,“我没胡说,姑夫你想想,我二哥当年年纪轻轻身强力壮,怎么可能得了个风寒人就死了?太医院那帮人都是庸医,根本就没诊出我二哥是中了蛊。”
“明珠,闭嘴!”
焦夫人皱着眉心训斥。
太医院的人都出自‘帝后山‘,为人刚正,医术不凡。走的是治病救人的正道,那些歪门邪道害人的东西,他们根本不屑去学,没诊出是蛊,也属正常。
裴明珠立马闭了嘴。
焦夫人看向苏鲤,“琼华夫人莫要介意,明珠快人快语,并非针对太医院,只是,对俊樵的死,我们都太心疼惋惜了……”
焦夫人说着,眼睛立马又红了。
苏鲤颔首,“不怪小郡主,太医院的师叔们当年也是太自负,裴二公子的症状又与风寒无异,所以他们也未曾深想……
况且裴二公子出身名门,身份显赫,本是进京欢喜地来成亲的,谁又能想到有人早已蓄谋要害他呢?谁又敢害他呢!”
焦夫人咬着牙恨道,“除了甲家,这皇城之中也无人敢害他了!”
焦大学士总算听出点眉目,“你们是说俊樵当年是被甲家下蛊毒死的?”
“正是,是甲一珍下的蛊毒。”
裴明珠又抢着说。
焦大学士脸一下子难看了,“琼华夫人何以下此结论?”
此事非同小可,不怨焦大学士谨慎。
苏鲤看着焦大学士叹息一声,“这事裴家人一直都在怀疑,只是毫无证据,小郡主去找我,说起当年裴二公子的症状,让我想起一种百枯蛊……
中蛊之人,与得了风寒症状几乎无二。‘百枯蛊’,顾名思义,就是中蛊之人只能活一百天,最终全身干枯如柴衰竭而死。”
焦大学士闻言身子立时一个踉跄。
裴明珠一把扶住他,“姑夫,你可不能和我姑姑一样再倒下了。”
焦大学士一张脸铁青着,哆嗦着嘴唇,“俊……俊樵君子端方,品貌周全,韶华郡主因何要害他?他俩可是自小就有婚约的。”
裴明珠一哼,“她心里喜欢的是别人,我哥死了,她才能光明正大地另嫁他人。”
焦大学士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了,“可是当年俊樵初见韶华郡主,欢喜的不行,从云翼侯府回来,一脸的容光焕发,说韶华郡主对他极是满意。他兴奋至极,拉着我,喝了一整晚的酒……
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对韶华郡主更是一见钟情,满意的不行。”
裴明珠寒着脸,“她就是狐狸精,红颜祸水,长着一张能迷惑人的脸。我二哥多单纯,怎能抵抗住她的诱惑?说不定,那盏茶,就是她哄着我二哥喝下去的。”
裴明珠越说越气愤,焦夫人又训斥一声,“小孩子家,不要多嘴!”
裴明珠焦急,“姑母,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的夫婿也在京城,今儿我还见着他了呢!长着一张黑脸,木讷的象个呆子。他一直躲着我,明显也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
姑母,京城人都长着一副弯弯肠子,我可不想象我二哥一样,被人害死了,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小混蛋,你给我闭嘴!”
焦夫人气急了,摸起身边的枕头就砸向裴明珠。
裴明珠立马跳起来就往门外跑,“姑母,你别生气,我走还不行吗?反正我的话准没错,京城人都揣着一副蛇蝎心肠,我是绝计不会嫁给那个墨云鞘的。”
焦夫人被气的好象一下子回过魂来,又恢复了之前那威武方刚说一不二的样子。
焦大学士却高兴了,坐到床沿上,握着焦夫人的手,“你身子虚弱,跟孩子生什么气?楠竹,咱自个身子要紧,来,快躺下。”
焦夫人一把甩掉焦大学士的手,冲着焦大学士就是一声低吼,“你们一个个就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我这辈子算是欠了你的了!”
说完,焦夫人也不顾苏鲤在场,抡起拳头就捶焦大学士。
焦大学士嘿嘿笑着,坐的纹丝不动任她出气,“现在你又能骂我打我了,我心里却是无比高兴……你方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可要把我吓死了。”
说完,焦大学士双眸通红,瞅了焦夫人一眼,竟然转过头去偷偷抹眼泪。
焦夫人立马停了手,扒在焦大学士肩头也悲痛地哭起来。
焦大学士回过身,把焦夫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两人都悲伤的不能自已。
苏鲤吐出一口气,悄悄出了内室。
外室的画堂里,焦大虎,焦三虎和裴明珠都静静地站着。
见苏鲤出来,焦大虎和焦三虎急忙对她行礼。
焦大虎诚挚地道,“今日多亏了夫人,否则,家母怕是难见好。”
焦三虎也是眉眼沉沉,“方才夫人的话都是真的?俊樵哥……果真是中了‘百枯蛊’?是甲一珍下的手?”
苏鲤脸色也是极复杂,“我已与夫人商议过了,若是能将裴二公子的尸身运往京城,我就能诊断是否中了‘百枯蛊’……至于是否是韶华郡主所为?”
苏鲤看向焦三虎,“没有证据,只能根据当时的情况推断……毕竟裴四公子无事不是吗?他二人在京城形影不离,同饮同食同宿,除了那盏茶,裴二公子和裴四公子吃住毫无二致,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三人闻言无不变了脸色。
裴明珠更是瞪大眼,“夫人,你竟然建议将我二哥的尸身运来京城?”
苏鲤颔首,“你们心有不甘,一直心有疑惑,要查明当年的真相,除了这个办法,我实在想不出第二种可能......除非,韶华郡主自己招,你们觉得可能吗?”
焦三虎纠结着眉心,“即便能查出俊樵哥是中了‘百枯蛊’,却也不能证明就是韶华郡主下的……
而北定王府裴家身世显赫,声名响彻整个中宁,她怎敢!北定王府的底蕴,岂是他们云翼侯府能比的?”
连焦三虎都不相信韶华能做出这种事!
苏鲤不好再说什么了,低声道,“我只是给夫人个建议,至于你们怎么做,我不好置喙。”
苏鲤说完,抬脚就走。
“夫人且慢!”
苏鲤刚跨出门槛,焦夫人的声音就传出来。
苏鲤回头,看到焦大学士正搀着焦夫人从内室走出来。
焦夫人满眼期盼,“夫人且慢,请画堂就坐,我还有话想问夫人。”
苏鲤颔首,转身又回了画堂。
焦大学士扶着焦夫人坐好,自己也坐在一边。
焦大虎,焦三虎和裴明珠都默默坐下。
焦夫人依旧还很虚弱,但神色却恢复了刚硬,“若是俊樵尸身进京,不知夫人有何方法能验证是否中了‘百枯蛊’?”
焦夫人知道苏鲤是始皇后传人,医术精湛,她本不该怀疑。可是,把俊樵的尸身运来京城,兹事体大,毕竟还要说服裴家一众人。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也不敢冒然请求。
苏鲤能理解裴夫人的顾虑,直接直言不讳,“夫人可是知道‘蛇母族’?”
焦夫人一怔,与焦大学士对视一眼,轻轻道,“自然是知道,她们当年背叛了凤女王和始皇后,被全族驱逐,现在皇上不是已经将她们正法,全族都被灭族了吗?”
苏鲤颔首,朝着门外轻唤一声,“星辰进来。”
星辰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对着苏鲤一礼,“凤主……”
“凤主?”
焦夫人和焦大学士惊呼,听着星辰唤苏鲤凤主,满脸都是疑惑。
苏鲤不解释,直接看向焦三虎,“焦三虎大人应该识得星辰吧?”
焦三虎淡淡地看了星辰一眼,轻一点头,“曾经‘蛇母族’人最出色的战士,星辰……”
焦夫人和焦大学士一下子变了脸。
焦大学士甚至站起身,上上下下打量着星辰,“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鲤抿了抿唇,脸上淡笑着,“这世上已经没有了‘蛇母族’,如今她们都是我的护卫,皇上赐了她们新名字,‘凤羽卫’……”
焦夫人立马醒悟,手一挥,急忙打住焦大学士再一次的疑问。
焦夫人朗声说,“皇上做得对,当年‘蛇母族’人刺杀始皇,罪不容恕,当诛!如今她们已经被正法,世上再无‘蛇母族’。
你们大家都给我记住了,星辰,只是琼华夫人的‘凤羽卫’,若是谁以后胆敢再胡言乱语,小心我剥了他的皮!都听明白了吗?”
焦夫人的气势一出,焦大虎、焦三虎、裴明珠立马缩了缩肩头,同声道,“明白了。”
焦大学士咳嗽一声,也慢慢地坐下,显然也很听焦夫人的话。
苏鲤婉尔。
星辰与苏鲤对视一眼,转身退出画堂。
苏鲤继续道,“当年‘蛇母族’人因背叛被驱逐,其实她们身上都被下了‘绝命散’,男人没几年就全死光了,只剩下女人,不得不靠蛊来活着,寿命极短……
五百年来,她们依赖蛊,与蛊共存,所以一生都在研究蛊。对于蛊,没有比她们更了解的了。在族长石婆婆的手札里,就有‘百枯蛊’的记载,也有验证之法……
如今这部手札就在我手里。”
焦夫人叹息一声,“夫人大义,是我以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了。”
苏鲤摇头,“不怨夫人,世人对蛊都避之唯恐不及,都觉得那是阴邪的东西,所以知之甚少。
特别是‘帝后山’,因为当年事,所有的后世医者对蛊都深恶痛绝,若非得已,他们穷尽一生都不会碰蛊。所以当年裴二公子的症状,极象风寒,他们所学正统,也只能诊断是风寒,根本就不会想到是蛊……”
苏鲤也是变相地解释了太医院的太医们并非庸医,只是对蛊知之甚少而已。
裴明珠脸有赧然,“夫人,抱歉!方才是我口出狂言,不该贬低太医,请原谅。”
苏鲤一笑,“我理解你的心情,怎会怪你?你也别往心里去,太医院里的太医几乎都是我师叔,他们个个不谙世事,只痴迷医术。有的时候是有些固执,但每个人的医术都很精湛,治病救人,始终是我们的宗旨,不掺杂别的。”
裴明珠羞愧地低下头。
“三虎,你怎么想?”
焦夫人看向自己最出色的儿子。
焦三虎眉心轻蹙,想了想,“若是不能为俊樵哥查明真相,恐怕裴家和我们所有人心中都象扎着一根刺,活着就是煎熬。
即便把尸身运来京城又如何?
总归是活着的人对死去的人一个交待,不管结果如何?经此一遭,活着的人都该把心头的这根刺拔掉。”
焦夫人重重舒出一口气,焦三虎的话正合她心意。
“如此,我便给你外公去一封信,把俊樵的尸身暗中运来京城,之后的事,便知人事听天命吧!”
焦夫人一锤定音。
苏鲤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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