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哭多新鬼,愁吟独老翁。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瓢弃尊无绿,炉存火似红。数州消息断,愁坐正书空。”
冷清肃穆的中军大帐内,刘鲲凝视余烬怅然若失。
“大帅,如今敌军四面合围,营中粮草即将耗尽,若是再不设法突围,不用敌人来攻,我军不战自溃。”
眼见田邈急得手足无措,站立不安,卞闳在旁微微笑道:“田将军无需忧虑,大帅早已成竹在胸,我等只需待命便是。”
田邈闻言又惊又喜,经过一段时间相处,他对刘鲲的人品武功钦佩有加。因此前番孟绝海暗中联络他叛逃宁湖时,他才表面答允,背地里却与刘鲲定计,借冯懑之手翦除后患。
“韩平,昨夜营中减员几何?”
“回大帅话,昨夜又有三十二人趁夜出走,不过较前两日已经大为减少。”
“嗯,走了也好,大敌当前,各求生路,不必强留。”
“大帅,敌军之所以围而不攻,无非是为了瓦解我军斗志,意图以最小代价取得最佳战果。眼下营中情形,敌军必已尽知,末将以为不出三日,潘岳、冯懑定然倾力来攻。”
卞闳话音未落,周桓在旁接口道:“来就来,爷爷正想跟他们真刀真枪地大干一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怕他个锤子。”
“哈哈哈,周将军舍生忘死,固然是英雄本色,不过两军对垒,只靠勇武无畏,终难长久,将军闲暇之余,还须抽些时间用功读书才好。”
“哦!知道了大帅。”
周桓嘴上答应得虽然痛快,心中却不以为然道:读书?读书哪有喝酒吃肉快活,让俺老周读书除非日头打西边出来。
对于周桓的口是心非,刘鲲自然心知肚明,因此他只是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
“各位,方才卞将军所言正与本帅相合,刘鲲也以为三日内敌军定然发起强攻。”
“啊?那可如何是好!”
眼见田邈将目光转向卞闳,刘鲲缓缓说道:“敌军虽然声势浩大,但我军想要脱身却也并非难事。”
刘鲲言毕,回身手指地图道:“如今我军前有冯懑宁湖之兵拦路,后有潘岳淮阳之兵阻截,至于汴州乃新降之地,人心未附,如今薛胜又阻断序水,攻占吴江,汴州势必也难以保全。”
“哎呀!我的大帅,你有什么锦囊妙计就直说了吧!都快要急死我了!”
周桓说完看了看身边众人道:“你们都瞅我干啥?大帅咋说,咱就咋办,干就完了!有毛病吗?”
众将闻言哈哈大笑,刘鲲也忍俊不禁道:“好吧!那本帅也就不啰嗦了。”
“大家看,敌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包围圈却并非毫无破绽,这就像渔民用来捕鱼的大网,我军只需化整为零,利用夜幕掩护从网间的缝隙迂回穿插即可,等越过敌军封锁后再寻机集结,撤回中原。”
“哎呀!大帅,你咋不早说呢!早说咱不早走了吗!”
周桓的抱怨声刚刚出口,冷不防脑后挨了一记暴栗。
“笨呐你,要是早说,难免会走漏风声,敌军的高压就像大浪淘沙,筛出那些心志不坚者,剩下的才是忠贞不二的热血男儿,就算他们在突围途中发生意外,也不会因为贪生怕死而出卖同袍,背弃良心。”
“韩平所言甚是,本帅正因有此顾虑,故而才秘而不宣,另外明日便是冬月初一,新月未起,夜色昏暗,正是我军脱身良机。”
“哦!原来如此。”
“大帅,该怎么做,您下令吧!”
“好。”
“如今我军尚有马步军七千余人,本帅欲将他们分做百队,由几位将军及帐下旅帅各自带队分头突围,突围后一定要在下月中旬赶到吴江西北双鸭山一带,并在此完成集结,后经序水上游返回江宁。”
“田邈、周桓。”
“末将在。”
“本帅令你二人各领一千弓弩手,伏于寨门两侧,以防敌军日间发起突袭。”
“喏。”
“韩平。”
“末将在。”
“本帅令你将营中余粮全部制熟,并按人头配给。”
“喏。”
“卞闳。”
“末将在。”
“本帅令你引三百精骑在营中各处往来巡查,自此时此刻起,凡有擅离营盘者,斩。”
“喏。”
眼见众将皆领命而去,刘鲲伸手缓缓入怀,自胸口贴身处取出一个掉色的绣包。
看着上面依稀可辨的图案他嘴角微微翘起,随着那若有若无的香气入鼻,刘鲲轻轻闭起了眼睛。
日月轮转,夜幕重临。巍马坡上刘鲲大营一如往日般肃杀,昏黄的灯火下,一队健卒正手握刀枪往来巡视。
大营深处,刘鲲默默注视众军无声离去,心中一片宁静。
“大帅。”
“嗯?卞将军!你怎么还没走?”
“大帅不也没走。”
刘鲲闻言默不作声,卞闳见状长叹一声道:“末将本是无义之人,幸得大帅不弃,倚为臂助,如今大帅尚且走投无路,何况是我这个江东降将,可怜天下虽大,却无某存身之所。”
黑暗中,刘鲲仰望夜空依旧无言。
“大帅,数日前,我军尚且士气如虹,风光无限,没想到眨眼之间竟落到如此境地。”
卞闳话到此处微微一顿,随后鼓足勇气道:“不知,大帅可曾后悔!”
浓稠的夜色下,刘鲲缓缓收回目光,将视线聚焦在那一道道模糊的背影上。
“他们是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为了家国情怀,为了百姓安康,选择了一条不同寻常的人生之路。为了实现曾经的誓言,他们情愿披荆斩棘,用青春和热血谱写着世间最华美的乐章。如果有机会,你真该问问他们!”
刘鲲言毕,转头凝视卞闳道:“你走吧!他们不放心的是我,没人会为难你。”
“大帅!”
“走吧!”
面对刘鲲伟岸的背影,卞闳羞愧难当,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大帅,卞闳知错了,卞闳恳请留在大帅身边,刀山火海永不言退。”
刘鲲闻言并未回身,只是微微摆了摆手。
黎明时分,一场风雪洋洋洒洒陡然而至。
南方的雪不似江北漫天鹅毛,大多只是晶莹剔透的雪粒,仿佛一颗颗纯净圆润的珍珠,因此也就没有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观,更没有“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磅礴激昂。
刘鲲静静地站在风雪中,任由扑面而来的雪粒撞击在铠甲上,撞击在深藏心底的记忆中。
“山河共色雪如尘,随风飘荡本无根,移步踏响相思曲,声声摧裂故人心。”
风雪急舞,似琼花飞扬,又如玉蝶翩迁,一趟家传霸王枪过后,刘鲲手持火凤亮银枪昂首挺立,仿佛在这一瞬间又回到了青春年少时的模样。
“哈哈哈,大丈夫当雄飞天下,安能雌伏于世。”
笑罢之后,却有两行热泪顺着他枯槁的脸颊无声滑落。
“唉!只可惜刘鲲不死,人心不安!”
落雪无声,风过无痕,随着时间流逝刘鲲孤寂的身影渐渐融入天地,与银装素裹的军营合为一体,冰肌玉骨,洁白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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