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况怎样?”
“身体状态开始稳定下来了,但起关键作用的应该不是药物,基本上可以视为初步验证了您的理论,安德医生。不过,这一段数据你需要看一看。在高川的身体变得稳定的时候,末日幻境的结构出现变动,两者在时间点上重合。”
“把文件放在桌上,我想先听听你们的判断。”
“我们认为是‘病毒’进一步活跃,通过lcl让病毒株子体产生连锁反应,而且,通过对高川身体数据的比较,以及各种状况的时间点重合性对比,可以认为‘病毒’正在产生一个核心。”
“你们的判断是,高川体内的‘病毒’才是重点?”
“是的,高川本来就是极为特殊的实验体,如果先期活跃发生在他的身上,并以之为中心,唤醒其他患者的病毒株体并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而且,从末日幻境结构的变动数据来看,也能证明这个观点。新生的末日幻境结构和过去的一个末日幻境结构有极大的相似性,那是‘那个高川’所成长的末日幻境。”
“那个高川?”沉吟了一会,“数据变化用了多长时间?”
“几乎是瞬间,就像是直接抽调了副本的一部分数据,覆盖了相关的数据,而且,融合率极高,新生的数据结构十分稳定。我想,现在的高川,一定在经历一个似是而非的世界,有可能对其人格造成极大的冲击。”
“不,在发生这种事情时,冲击就已经开始了。不过,这倒是证明,那个高川对‘病毒’的适性更强。‘病毒’是想要改造自己的温床吗?”顿了顿。“lcl的用量如何?”
“和预期一样,用量激增,尤其是在数据更改的时间段,消耗量几乎达到五分之一。”
“你们分析出lcl的成份变化了吗?”
“很遗憾,这方面的进度仍旧不尽如人意,只能确定。变成‘清水’的lcl可以视为彻底死亡,这和正常的生物死亡完全不同,并非是有机物活性降低,而是彻底从有机物转变为无机物……”
“不要说这些我已经知道的事情。”重重地打断了对方的说话,“好了,我会申请继续追加lcl。这些报告已经足以证明,我们的研究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想那些人追加支援会很痛快的。现在这个世道到处都在打仗,从非洲到中东。现在他们又开始在亚洲煽风点火了,民族主义和领土争端还真是个好用的借口。”
“安德医生……如果战争扩大……”
“那关我们什么事情?”
“煽动战争的事情暴露的话……”
“那也是死亡商人的事情,我们只是科学家,明白了吗?科学家!他们需要战争来贩卖他们的商品,我们需要战争难民和尸体,这就是我们合作的基础。无论战争在什么地方发生,哪个国家获胜,都和我们无关。从非洲到南美。从中东到加勒比,从太平洋到东南海——越是密集而持续的战争。我们的研究环境就越美好。你该不会相信那些政客宣称的核弹战将毁灭世界的论调吧?别开玩笑了,没有一个政客会做那样的事情,也没有一个死亡商人会允许那样的事情,这个世界需要的是一个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死的人多了,国家要毁灭了。那又有什么关系?现在的科技配合针对性政策,就算整个世界的人口只剩下一千万,也能在十年之内逼近当前的数量。只要有人,国家自然可以重建,利益会再次分配。”
“……安德医生。你太兴奋了。”
“哦,是的,我的助手,我对现在的进度很满意。有变化,总比没变化更强,变化的程度越大就越好,不是吗?”
“是的,安德医生,但是,无论我们收集了多少数据,作出多少推论,在达成目标之前都是虚幻。我不觉得那些人会长时间满足于一个看似美好的进度,他们需要的是结果,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说那些竞争者?放心吧,至少在十年之内,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十年之后?鬼才知道那时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如果这项研究无法完成,我也不可能活到那个时候。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明白了,安德医生,在离开前我想对你说句话。”
“什么?我的助手。”
“你真是个混蛋。”
“多谢你的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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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城市充满了一种让人怀念的味道,我这么想着,从床上坐起来。就像是刚刚睡醒一样,眼前的景色朦胧而迷离,不过,一切在几个呼吸后就稳定下来。我走向衣柜,看向镜子中的自己——一个身穿深红色风衣的高中生,腰间还挂着一张小丑面具。有多久意识到,自己是这个样子的了?我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当我以为自己将会永远做下去的时候,突然苏醒过来。死亡的一刹那,那种焚烧融化的痛楚,似乎永远烙印在神经之中,每一次举手投足,都会唤醒这份痛苦的记忆。但是,身体的痛苦,无法压抑心中的情感,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我,不是新生,却拥有将自己未竟的职责继续下去的机会。
我回头看向床铺,另一个我不在那里。是的,在这个世界的这一侧,只有我,就如同在另外一侧,只有他一样。我们,对于彼此就如同幽灵。
我叫做高川,一度死亡,但于此再生的高川。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状态,但是,我的确存在着。另一个高川扼要地称呼我为“少年高川”,因为我的年龄状态,在死亡时就已经固定为一个高中少年。但是,我更喜欢称呼自己为“优等生”,而称呼另一个高川为“义体”一样。
我无法解释,我和另一个高川彼此共生的如今。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而在我复生之时,又到底经过了何种的工序。同时存在两个高川的情况,在过去的我,在现在的另一个高川的想象中,都是不应该存在的。但是,这样的情况已经成为事实。而无论我,还是他,都已经做好了接受这个事实的准备。我明白他的感受,也能理解他将会做出的决定,因为,我们即是单独的,也是共生的,我们是矛盾。但也是同一个存在,是一体的两面,也是两个个体,拥有共同的一面。
这是“高川”的超凡双生,被“江”的力量,巧妙地分割于光和影的两侧,促生了共存的事实。
我想,我和他在短时间内。是不会再碰面了。
这里是境界线,意识行走者的世界。我不会离开这里,他也无法再进入这里。
我看向自己的床铺,那里没有另一个我,但我知道,在相对这个境界线的正常世界中,他便躺在那里。他陷入深沉的睡眠。一种以他的存在状态,本不该会出现的无梦之深眠。他不会再做梦了,而我,将在这个从他身上剥离出的梦境中行走。
我是优等生高川,现在。我来取回自己的愿望。我在死亡时留下遗嘱和托付,在我复苏的这一刻起就已经不再有效。
真的很遗憾,另一个我,你没有把握好我给予你的机会和提示。你视“江”为敌人,却无法战胜它,无法化敌为友,无法战胜敌人,就会被敌人打倒,夺走你原本应该拥有的一切。你的认知和策略,或许是正确的,但是,无法执行的正确,没有取得胜利的正确,就如同不正确。我曾经也失败过,彻底失去了一切,但是,既然命运让我又重新得到了一些,我便不打算再度失去。
正如你相信自己的正确,我同样相信自己的正确。我们面朝同一个目标,却走在不同的道路上,这是我们矛盾的基础,但我相信,当一切都走到尽头的时候,我们都会实现自己的愿望。
我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床铺,整理着自己的心情。我今晚要去和一个“老朋友”碰面,当然,我知道即将见到的他并不是我过去所认识的他,但是,即便跨越了时空,命运的轨迹发生扭曲,有一些本质的东西,却是不会发生变化的。这个世界,充满了熟悉,却似是而非的味道,但是,我并不孤独。
我看向房间的角落,在一片月光无法照到的阴影中,她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低垂的脸被滑落的黝黑长发遮掩,嘴里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散发出一股幽闭癫狂的气息,却无法让我产生半点恐惧和不安。或者说,看到这样的她,我的心中反而安宁而平静,我们已经如此相处着,渡过了人生中最紧张,最危险,最痛苦也最活跃的时光,而现在,这段时光被续借了,并将延长下去。
我没有任何不满,我知道,她是何等的危险,而我愿意拥抱这个危险。
因为,我爱她。
“真江,该走了。”我走上前,朝她递出手。
半晌之后,真江终于停下那疯人呓语般的自言自语,将披散着长发的脸抬起来,藏在发丝后的眼睛,深邃又茫然,似乎将要清醒,却偏偏维持在清醒的边缘。只有我知道,真正的她是何等的疯狂,根本无法用人类的伦理和观念来判断其心理。真江,是一个真正的重度精神病人。
我曾经对真江和“江”的关系作出猜测。
唯一在非人形状态下出现的“江”严格来说,并非是“人格”,而是一种生命最基础,最原始,最纯粹,最具备侵略性的生存本能,用草履虫来形容或许并不恰当,但是在它这个层面上,的确不存在情感和智慧。
它在进化过程中并没有遵循大多数生物的道路,“江”这个本能并没有进入潜意识之中,或者说,它根本没有潜意识和表意识的分别,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智慧生命和独特生命的象征,“真江”这个主人格诞生了。“真江”具备固有的记忆情绪情感和智慧,但是,这个人格的存在更大程度上是作为“江”的补丁,“江”和“真江”虽然在功能上有着严格区分。分司其职,但是将两者看作一体才算是一个完整的智慧生命。
因为“真江”形态以本能“江”为主导,人格“真江”为补丁,因此她的行为模式有异于常人,对所有能够让本体获得更大生存几率的技巧和能力拥有难以想象的理解能力,同时。大部分精力专注于增强生存能力上,例如制造和管理人格,从而对不会导致生命危险的外在刺激反应迟钝。在受到生命威胁的情况下,能够发挥超乎常识的战斗本能。
之后,也许是为了“江”自诞生的一刻起就拥有的某个神秘使命,或者是为了达成某个尚无法理解的目的,亦或者是为了强化自身的生存能力,环绕“真江”这个主人格,出现了更多的分人格。“真江”无法阻止分人格的诞生。因为那是一种本能,属于“江”的辖区,但是,“真江”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对人格进行定制和管理。
面前的女人,是一个以“江”主,“真江”为辅,两者的结合为核心,无数分人格并行的存在。
如今由我之后的“高川”所收集到的情报和他们所作出的推断。在一定程度上,和这样的想法拥有互补性。
例如。为什么,生成的人格核心是“真江”,因为,她本来在“现实”中就存在,也是一切围绕高川而产生的故事的起源。为什么会出现多个人格的统合性情况,因为。真江本就是一名末日症候群患者。
是的,从一开始,从“病毒”成为“江”的时候,“真江”就已经在某种意义上得到了延续。而这种延续,也正是我们的希望。
因此。我能够理解,为什么在她那双美丽深邃的眼眸中,深藏着令人发自本能感到颤栗的恶意和黑暗。我深爱着这样一个危险的生命,过去,我用感性和理性抗拒着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而现在,我彻底无视这样的恐惧,死亡没有打倒我,它让我变得更加强大,让我得到了平静。
真江和我凝视着,我无法从她的眸子里看出她的思绪,但是,我也不再去揣测她的想法,我只是接受了。接受了,这个似人而非人的爱人。真江抓住我的手,我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说实话,我本以为她会老老实实找个舒适的座椅坐下,没想到,当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却是呆在这样的角落里,就像是一个孤僻的孩子。
我为她整理衣物,她一直凝视着我,过去,这样的视线和眼神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不过,我如今也已经习惯了。我知道,我的复活,一定是她做了手脚,但是,我并没有去询问她这么做的理由。无论是怎样的理由,我想,自己都是可以接受的,因为,这个理由,一定不会与我的愿望发生冲突。我想做的,也一定是她之所以成为如今这个模样的坚持。我们可以再次这样实际地在一次,这本就是命运最大的恩赐了,不是吗?
“走吧,真江,我们去见个老朋友,我想,他看到你的时候,一定会很吃惊的。”我对真江说。峦重,这个名字可真让人怀念,在这个似是而非的世界,他仍旧走上了他本该走上的道路。有些事情,被延长了时间,但有些事情,却已经发生,结果,也不会发生本质性的变化。
真江什么表示都没有,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仅仅是仍由我牵着她踏出房间。
路过耳语者其他成员的房间时,我没有去打扰他们,即便是咲夜和八景,这样和我关系特殊的存在,我也不确定,她们是否会出现在这个境界线中。这是由“江”的力量构成的境界线,会在这个境界线中出现哪些“居民”,也理所当然由“江”控制着。我很想以当前这个再生的身份,和她们重新相会,但是,她们虽然并不是完全和我认识的她们完全不同,但也不是完全相同的,见面的话,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呢?和我这个高川的碰面,又会对另一个高川产生怎样的影响呢?
我有一种近乡怯情的感觉。
我在路过她们的房间时,仅仅顿了顿足,最后还是决定离开。只是,我刚走了几步,身后却传来开门声,我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阿川?”伴随疑惑的声音,淡淡的影子延展在我的脚下。
我沉默着伫立半晌,身后的声音说:“是阿川吗?”此时,那份迟疑已经不存在了,唯一的疑问,一定是来自于我此时身姿打扮的异常吧,还有,我身边的真江。
我回过头,就看到身穿睡衣的咲夜站在门边,惊诧的视线,在我和真江的脸上来回转移。
“是阿川吗?是阿川吧!这究竟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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