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照心

  “崖庆这次密报,听说柳师姐不知道?”

  撇开了兔子的话题,李道生给自己夹了一筷子孜然羊肉,随便地问道。

  柳琼枝点头:“崖庆是通过前来调查的师姐上报的消息,他一直以为我与崖生之间多有情谊,因此我也是在接到命令的时候才知道居然还有这回事。”

  “那柳师姐觉得崖生有嫌疑吗?”李道生又问。

  “这个……”柳琼枝的动作顿了一下,迟疑道:“圣宗既然派了几位师妹和李师弟下来调查,想必是深得宗主信任。崖生是否有嫌疑,我现在怕是不好发表意见吧?”

  “呵呵,没关系!”李道生毫不在意:“柳师姐在土崖领也这么多年了,崖庆不懂事儿,我们肯定是绝对相信师姐的。虽然说是让我们调查,但是短时间内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柳师姐如果知道什么,但说无妨,都是自己人,不用顾及太多。”

  李道生此话出口,柳琼枝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对李道生的印象略有改观。

  想了想,她说道:“崖生是不是有暗中做手脚的嫌疑,我也并不很清楚。这些年来,崖岸一直忠于圣宗,加上我本就不擅长交涉和管理,所以大多都是他们将拟好的供奉单子送到我这里,看过无误之后签字,然后等待宗门的运送队伍前来接手。”

  “那既然如此,土崖领这些年的供奉锐减,师姐你肯定是知道的吧?”

  柳琼枝点头:“这个我是知道的,但是崖岸也解释过,是因为土崖领最近这些年的人口增长,土地环境开始波动起来,内耗也有所加大。他和我说的时候,我也曾经调查过,发现确实如此。”

  李道生点点头,沉吟起来。

  任何个人武力的世界,都将会出现生产力的鸿沟。修仙者的生产力更高,但是却拥有修行界固有的那一套,加上寿命悠长,又有敝帚自珍的情节,因此经常出现长时间的故步自封,生产方式进步缓慢。

  而下层普通民众有了更高的期待,但凡有点希望都想成仙,不能成仙的也会受到与修行者融合的上层阶层管理,压力就在头顶,改革无从生根,因此生产模式进步比修行界还要慢。

  在这样的世界基础下,人口的增长必然会限制有限区域的总产值。毕竟人口多了,消耗得也就越多,缺乏贸易流通的情况下,加上生活用土地增加,能够出产修行资源的山区也就相应的也会退化。

  土崖领的情况已经算是好的,一些宗门必须的生活资源,比如灵米之类的种植都还正常。这也是托了朔雪宗的福,没有一套层层叠叠的行政机构,也没有门阀限制,就杜绝了国家型领地治乱循环中必然的土地兼并和财产垄断。

  可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李道生还真不敢确定,这毕竟不是他之前熟悉的那个世界。

  而且他们刚来,问多了也不好。

  埋头吃完了这顿饭,李道生抻了个懒腰,询问他们住在什么地方。

  “吃饱了就睡,你是猪啊?”柯铃嫌弃道。

  李道生摊开手:“我是男人,说出去就不像朔雪宗的人,你们出去调查一下,着重看看崖生。至于我……麻烦柳师姐把土崖领最近十年的所有账本拿过来,我想看看能不能看出点什么来。”

  柯铃忍不住问:“所有的账本,你看得完?”

  柳琼枝也是说道:“土崖领这些年的账本,都是首先经我的手,每一笔我都曾经对过。”

  李道生笑了笑:“我就随便看看,反正我也没事儿不是?”

  柳琼枝只能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土崖领近十年的账本便被送到了李道生的房间里面,数量之巨大让搬运这些账本的仆人大秋天的都有点汗流浃背。

  但对于见识过朔雪宗藏书阁的李道生来说,这点还真是不大够看。

  将仆人驱散,李道生紧闭房门,伸手在一个个樟木书箱上抚过,书箱中的账本一个个被李道生放进背包复刻,随后恢复如常。

  将所有的账本装入背包之后,李道生便坐在了桌前,铺开了一张纸,开始按照账册上的货物类别检索历年来的产出、收入和支出数量变化,找出比较重要的几个数据,分别记了下来。

  十年的账本内容繁杂,这是一项操作量十分巨大的工作。纵然有背包的检索功能帮忙,李道生这一弄也干到了晚上。

  等柯铃回来的时候,李道生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正靠在廊下,手边放着一盘肉脯,一边发呆一边吃得津津有味。

  柯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们在外面风吹日晒,你居然在这儿吃小灶!”

  抢过了肉脯塞进嘴里,柯铃越嚼越香,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兔子肉?你不是不吃兔子肉吗?”

  李道生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的?”

  “……”

  “所以,你们出去有什么收获吗?”

  柯铃坐下来摇了摇头,其他三名点星师姐也是接过了她递过来的盘子,用填充肠胃来弥补一天的奔波和辛苦,坐下来说道:“什么都没发现,我们去看过了崖生。整个一下午,除了吃饭如厕,就是练武和帮忙处理土崖领的政事。听说他还曾经劝农,曾经开发出两个在山中采药的实用工具。”

  “那还是个科研型人才了?”李道生有些意外。

  柯铃听不懂什么叫科研,不由得冷笑:“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不是人前一套背地里一套?你呢?账本看了没有?看出什么了?”

  李道生摇头:“什么都没看出来。”

  柯铃回头看了看屋里明显都没动过的书箱:“承认得了,你就是在偷懒。”

  李道生呵呵一笑,说道:“是啊,我就是偷懒了。但是我没发现什么,你们也没发现什么,我们之间有什么差别吗?”

  四个妹子被气得怒目而视。

  李道生伸手就把盘子抢了过来,塞了一块肉脯在嘴里,赞不绝口。

  “真香!”

  柳琼枝来到了她们这边,对他们说道:“今天晚上先休息吧,你们也是刚到,估计就算是查,有心人也会将蛛丝马迹藏起来,这事儿急不得。”

  柯铃点点头,临走的时候还是把一盘子肉脯都给抢走了,李道生捏着手里剩下的唯一一块兔肉,粗糙的感觉在指尖上擦过。

  “李师弟?”柳琼枝送走了柯铃,便看到李道生发呆的模样。

  “啊?”李道生猛地惊醒,回头看着柳琼枝,笑着说道:“柳师姐,今天麻烦你了,这些账本我都……看完了,还麻烦你收回去吧!”

  柳琼枝心里说你看完了个兔子腿儿,脸上笑呵呵地书箱都装进了储物戒指:“那我就不打扰李师弟休息了,告辞。”

  “嗯,慢走不送。”

  李道生看着柳琼枝离开,将已经攥热了的兔肉放进了嘴里,品尝着咸鲜的味道,喃喃道:“回去之后要不要做一点来……其实咸口的零食也不错吧?希望她……”

  说到这儿,李道生摇了摇头,从廊下站起来走进了房间,关上门之后,手心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骰子。

  片刻之后,一道黑影就从李道生的窗子当中蹿了出去,三下两下跳上了墙头,消失在了黑夜当中。

  “宗主?”

  二长老有些意外,看着坐在天池边的慕容素。一盏灯火微弱的灵灯放在水边,照亮了慕容素的半张脸,在微微荡漾的水面上倒映着,显得如梦如幻。

  慕容素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伸手轻轻拨弄着池水,看着水纹渐散。

  二长老笑了笑,走到慕容素的身边,看向被洁白的积雪包围着的天池,感慨道:“当年宗主师妹最喜欢来的地方就是这里了,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总是来这里闲坐,她说天镜可以照心。可惜当时我不明白,还以为她是矫情。现在我懂了,她却不在了。”

  慕容素这才终于抬起头来,没头没脑地问道:“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二长老看着慕容素,叹了一口气说道:“站在宗主的立场上,你确实是做得没错。但……”

  “那便好!”慕容素点点头,再次低下了头来。

  见她如此迫不及待的样子,二长老忍不住说道:“很多人在征求别人建议的时候,其实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决断,只不过是想要让别人帮忙承认,才能做到心安理得。但是有些时候,其实你也不知道自己肯定的,到底是哪一个答案。”

  慕容素的眼中闪过微微的迷茫。

  二长老说得对,作为朔雪宗的宗主,她并不后悔对于李道生的怀疑。纵使李道生做了那么多,对于她来说,李道生依然也只是一个插在破局裂缝里的那根钉子而已。

  可是她也深深地知道,当你想要倾尽全力、全心全意却被人质疑、甚至是反叛的失落和痛苦。很难排解,更难说出口,只能憋在心里,一次次地刺伤自己。

  这四十年来,她有哪一天不是这么过来的?现在,她又将同样的痛苦施加在李道生的身上。

  “我看小道生其实没那么多心思,至于朔雪剑,如今整个天下就只属于你而已。至于李道生是不是拿去用一用,还不都是看你的意思吗?”二长老说着,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天池峰。

  白皙的手指轻轻拨弄涟漪,无月的夜里,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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