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远州市区时,已是霞光满天的傍晚,所幸正好赶在了晚高峰之前便回到了小区,倒没经历严重的堵车。车子驶入小区后,直接停在了宁青筠的家门前。
宁青筠的爷爷宁景光与奶奶楚觅梅早就回来了,他们坐在大厅里看电视,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两位老人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
宁景光的眼睛不太好,戴着特别配制的眼镜也只有0.3的视力,走远路还是有点不方便,不过两位老人的身体比起两年前来是好多了,楚觅梅虽然要拄着拐杖走路,但起码不用像以前那样只能坐轮椅。
两位老人一个眼睛不好,一个走路不便,但都没让旁边的医护人员搀扶,而是自己慢慢走到玄关。
宁青筠一打开家门,看到的就是爷爷奶奶的慈祥笑容。
“爷爷,奶奶!”宁青筠又惊又喜,忙快步过去扶住奶奶,秦克脚步也快,抢上前扶住了宁景光。
“回来就好,听说你们回来比原计划晚了三天,我和你们爷爷都有点担心呢。”楚觅梅疼爱地抚摸着宁青筠的秀发,声音里掩不住的宠溺。
秦克不好意思道:“我和青筠在巴黎有几个景点没转完,想着还有时间,就干脆多留了三天,没想到让爷爷奶奶担心了,都是我的错。”
他只字不提专机的事,因为一旦提起就不得不说到那次在航班上遇险的事,徒增两位老人家的担忧——在返程的路上,宁宗训与纪秀玉已悄悄说起过了,两人航班遇险的事没多少人知道,也没告诉两位老人,这时秦克自然就找了个合适的借口。
宁景光点头道:“年轻人在外面多转转,长长见识是好事。”
楚觅梅也笑眯眯道:“无妨无妨,说来你们结婚后都没好好度过蜜月,多玩几天也是应该的。”当她的目光落到门口换鞋子的儿子宁宗训与儿媳纪秀玉时,态度便变得有些生硬了:“不是说了要亲自替丫头和秦克准备晚饭的吗?动作磨磨蹭蹭的。小杨早就将食材都放到厨房了。”
显然,楚觅梅对于儿子儿媳差不多十年未归家,心里还是有点怨气的。
她并非不知道两人做的都是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研究,也不怪他们没回来探望自己、给自己打电话,可只要想到孙女青筠从小就像个没爸妈的孤儿般长大,别人都有父母陪伴幸福快乐,宁青筠的童年与少女时期,就只有台灯、书本与试卷相伴,连个可以撒娇的对象也没,老太太心里就涌起一股怒意。
尤其是一想起青筠小时候生病发烧迷迷糊糊时还喊着爸爸妈妈,可儿子儿媳却连个电话都没打回来关心一二,老太太就更是心疼恼怒得直哆嗦。
这份怨气平时见不着儿子儿媳时也就忍下去了,可自从昨天儿子儿媳回来后,便再控制不住了,整天对着两人绷紧脸,没半点好脸色。
宁景光稍好些,在昨晚也狠狠地训了儿子一顿:“国家国家,先有国才有家这点没错,我们宁家数百年传承,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子弟也不在少数,你们选择为国效力,我们不怪你,但你们能不能有点当父母的觉悟!十年不回家一趟,难道研究所离了你们一天就运转不下去了?丫头生病时你们不在,她中考时你们不在,高考时也没见着你们的影子,有你们这样当爸妈的吗!连小家都不懂爱,还谈什么爱国?”
宁宗训与纪秀玉自知理亏,他们研究的内容属于绝密,更无法子对老人家吐露,只能老老实实地垂手挨批。
宁家数百年传承,在长幼尊卑方面其实挺古板的,所以别看宁宗训夫妇在研究所里一言九鼎,平时向上级汇报时,他们说出来的话连上头的大人物都得认真听着,不敢有半分的忽视,但夫妻俩这两天也只能一直小心翼翼地陪着哄着两位老人家。
当然,这也是怕气坏了两位老人家,万一原本身体就不太怎么好的老人家被他俩气住院了,那才真是追悔莫及。
这时见楚觅梅发话,纪秀玉忙赔着笑容道:“妈,您和爸先坐下,秦克,丫头,你们陪好爷爷奶奶,我和宗训这就去做饭。”
其实她和宁宗训结婚后早早请了保姆,很少亲自下厨,这十年来天天吃食堂,基本上都没再碰过锅铲了,但昨天为了哄两位老人家开心,提了嘴想亲自给女儿做顿晚饭,原本也就随便说说,没想到老太太居然记住了。
此时老太太开了口,她硬着头皮也得去做饭,她匆匆脱下外套,便忙拉上丈夫搭把手,同时悄悄给保姆杨姨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有空过来帮帮忙,避免最终的晚餐无法下口。
“小杨,你过来,帮我揉揉肩膀,最近脖子又有些酸胀了。”楚觅梅眼尖,看到了这一幕,直接便把保姆杨姨叫住了。
纪秀玉无奈,只能勉强笑笑,老老实实地和丈夫到厨房里忙活了。
奶奶见宁宗训夫妇都去了厨房,才轻哼了声。
宁青筠弱弱道:“奶奶,我爸妈怕是……”
“别管他们,十年都没回过家一趟,让他们做顿饭怎么了?难道连替孩子做顿饭都不会了?我从小就教育你爸,德智体美劳要全面发展,既要做得了大事,也要做得了家庭琐事。我倒要瞧瞧这位大科学家还会不会做饭了!”说着奶奶拉过宁青筠,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声音顿时变成温和起来:
“筠儿,让奶奶看看有没有累瘦了,听说你和秦克最近这半年又解决了n-s方程,这固然是好事,但奶奶心疼你们,不要太拼了,人生还很漫长,可别熬坏了身子。”
宁青筠忙道:“没事呢,这是我们的兴趣,我们平时也很注意劳逸结合、保持每天运动的,你看我现在身体多好。”
旁边的秦克微笑不语,他看得出来,奶奶这既是替宁青筠鸣不平出口气,也是为了化解宁青筠心底里的怨怼,毕竟奶奶“教训”过宁宗训夫妇后,宁青筠心里哪怕还有些残存的怨气,也被化解掉了。
以后与爸妈相处就会少了几分的芥蒂,多了几分的亲近。
秦克心里感叹,难怪有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样细心地维系化解家庭内部矛盾的手段,可没多少中年人能做到。
秦克与宁青筠陪着爷爷奶奶聊了十几分钟的家常,主要是说了些出国的趣事,然后便找了个上洗手间的借口,来到了厨房前。
只见宁宗训夫妇都系着围裙,正手忙脚乱地准备着晚餐,纪秀玉扎起头发,正在小心而笨拙地切着肉,旁边的宁宗训则在刮着鱼鳞,两人的头发脸上都有水珠,显得有些狼狈。
如果细心听,还能听到这样的对话:
“妈怎么还让保姆买鱼了,宗训,你会弄鱼吗?”
“你瞧我这样子像是会的吗?”
“哎……头疼,宗训你有没有带手机?要不马上上网查查菜谱吧?”
秦克轻咳了声,走进厨房。
见到秦克出现,两人都有点惊讶,宁宗训停下手里的刀,问道:“秦克,怎么不陪爷爷奶奶多说会话?”
秦克眨眨眼,笑嘻嘻道:“我是被青筠赶过来帮忙的,她说你们眼里还有血丝,显然很久没好好休息了,而我整天好吃懒做,不如过来劳动改造一下。她说得我特别的惭愧,这不,我赶紧就过来了。爸妈,你们可别把我赶回去,不然青筠可就要收拾我了。”
纪秀玉与宁宗训明知秦克是在瞎说,但听着心里就是舒服,这小子一下子把功劳全推到宁青筠身上了,而且这个理由还成功让他俩无法劝阻秦克的帮忙。
纪秀玉抹了把额头的汗珠,笑道:“好啊,早就听青筠说起你厨艺过人,这趟真是帮我和你爸大忙了,我俩还真是搞不定这顿饭……”
秦克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我也就只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青筠说得太夸张了。爸,妈,我替你们打打下手。”
秦克说的是“打打下手”,实际上就是充当主力,他先从宁宗训手里接过刀,熟练地将鱼开膛破肚,刮干净鱼鳞,又问道:“爸,你是打算做红烧鱼还是清蒸的?奶奶和青筠可能会更喜欢口味清淡点的。”
“那就清蒸吧。”宁宗训见秦克动作麻利,不由赞叹道:“秦克啊,你以前在家里就经常帮着做饭吗?”
“算是吧,我妈和妹妹都不怎么会做饭,平时主要是我爸下厨,但我爸以前是做五金生意的,每周都要外出进货,我就边学边练,慢慢就会一些了。”说话间秦克已洗锅烧水,又切好姜葱丝。
纪秀玉忍不住也赞了句:“虽然我没见过丫头做饭,但我猜你俩一起生活,多半都是你做饭为主,瞧丫头的手就不像是常做家务的。她能遇到你真是福气。”
秦克不假思索便笑着回答道:“分工不同而已,青筠扫地拖地擦地收拾衣服房间,非常贤惠勤快,比起我妹那个懒丫头强几十倍,能找到这么好的姑娘当老婆,才是我最大的福气。”
三人边聊边做着饭菜,气氛倒是极佳,秦克很快就成为了事实上的主力,宁宗训夫妇确实不擅长这方面,也就慢慢变成了打下手的角色,帮着洗菜递食材递调味料。
看着秦克熟悉的动作,以及厨房里飘浮起来的美食气味,宁宗训与纪秀玉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对方眼里的满意与赞赏。
谁会想得到,现在在网上传得神乎其神、几乎被国家当成国宝一样呵护着的超级学神、大数学家、大物理学家秦克,私下里会这样擅长做家务?而且不但擅长,也乐意去做。
从秦克的动作以及语气里对宁青筠的那种宠溺,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小俩口一起生活时,宁青筠得到了怎样幸福细心的照顾。
宁宗训给妻子递了个得意眼色,意思是:“看吧,我从第一眼见着秦克,就觉得是个很好的男生,值得将丫头托付给他。”
纪秀玉回了个“就你厉害”的眼神,意思是:“行行,知道你看人比我厉害了。当初是我小心眼,现在我承认秦克确实是最适合筠儿的男生,行了吧?”
两夫妻几十年相处,可以说从没有一天分开过,早已心意相通,这样的“对话”光是用眼神就能完成交流。
期间保姆杨姨轻手轻脚来看看情况,在厨房外就听到宁宗训道:“哎,秦克啊,好像不用做太多菜了吧?”
“没事,就当是庆祝爸妈回家。而且在巴黎时天天吃西餐,我和青筠都有点腻了,正好多做几个菜,换换口味。”
保姆杨姨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她用手机悄悄拍了几张照片,回到大厅里小声地说了厨房里见到的情景,又将照片给楚觅梅看,还开玩笑道:“三位大院士给您准备晚饭,老太太您可有福了。”
楚觅梅轻哼了声,故作不满道:“说什么要亲自给女儿做顿晚饭,结果还是要秦克帮忙。”
宁青筠也看着这几张照片,目光却变得分外的柔和。其实她见秦克久久没回来,便猜到怕是去帮自己爸妈了。
少女心里涌起暖流,这个秦小克,做事总是这样体贴细心……
宁青筠轻轻摇了摇奶奶:“奶奶……”
楚觅梅无奈地叹了口气:“哎,我和你爷爷也有些累了,先合会眼睛,你要去哪我们就不管了。”
宁青筠在奶奶的脸上飞快地亲了下:“谢谢奶奶,你和爷爷好好休息,吃饭了叫你们。”
她脚步轻快地小跑向厨房,显然也要去帮忙。
光是从她的背影,就能看得出这女孩此刻心情是多么的快乐,以及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
宁景光摇摇头,轻笑道:“由着他们吧,丫头心里快乐就行。”
楚觅梅的嘴角也微微勾起:“宗训和秀玉好福气,有这么懂事的女儿和女婿。”
不久后,厨房里便传来了有点小热闹的欢声笑语。头顶的暖黄灯光下,男生拿着锅铲熟练地翻烧着菜肴,单马尾少女默契地配合着递着调味料,另一对中年夫妻在旁边擦着地板和冲洗着食材的残渍,看向这对年轻小夫妻的目光里满是欣慰。
“妈,你吃不吃香菜的?我不记得了。”
“不怎么吃,但也能吃点,你们尽管由着你们的口味来就行。”
“那……秦小克,你就放一点调调味吧?”
“收到。”
那窗外月光洒下的清澈银辉,那流淌着的饭菜香味,屋外不时传来的汽车鸣笛声,那极富有生活气息的对话,以及少女俏丽小脸上洋溢着的笑容,都生动地诠释着“幸福”二字。
对于无数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生活小事,但对于宁青筠来说,就是曾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温馨”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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