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走的急,作为陪同人员的老尤,当然也是出发的很着急。
但是这一次的老尤,并没有上一次那样垮着个脸。
虽然他表现的很含蓄,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但只要仔细的观察就会发现,这老小子的眼角鱼尾纹多了几条,嘴角也一直保持着一个十几度的上翘。
甚至于一个半小时的飞机,紧接着就是六个小时的火车,又是四个小时的大巴,最后就是连摩托车都不带他们的山路,老尤依旧保持着最初的表情。
无他,因为就在前几天,他终于从四级调研员,上调到了三级调研员,长级别了。
虽然是非领导职务的变迁,但是级别上确确实实的上了一步,待遇和工资上去了。
这一步,他努力了差不多二十年。
现在一朝得偿所愿,心中积攒的郁气算是散了大半,以往的小心眼也不再时时闪现。
而这突如其来的上调,就是前面胡乱折腾的杜衡带来的,如果没有他,没有这连续两次的外出调研,他这辈子基本会焊死在四级这个级别上。
老尤在这一点上,脑子里非常的清楚。
所以,杜衡这一次比以往都要折腾,但他被折腾的心甘情愿。
不过天公不作美,到了黔西南地区,两人准备上山的时候,一直阴沉沉的天终于憋不住了。
冷冷的冰雨胡乱的拍。
像雨又像雪,是雨又是雪。
与大西北,亦或是首都这样的北方的下雪天完全不同。
又冷又湿,山路泥泞打滑。
“杜教授,你来过这?”
老尤心情愉悦,爬起山来没像之前那么费劲,但毕竟很少锻炼,而且也上了年纪,热情终归被消耗的差不多了,站在山坡上,扶着手边上的一颗小树,气喘吁吁的呼喊起了前面的杜衡。
前头带路的杜衡其实也已经有点双腿发酸了,但到底年轻一些,底子也在,不至于像老尤那样大喘气。
此时听到老尤喊话,他顺势停了下来,休息一下的同时,顺带着等一下老尤,“去年来过来一次。”
说着伸手拍了一下肩头的雨水,“不过上次运气好,没有碰上下雨。”
老尤又往前走了两步,但是感觉腿酸的厉害,还是老老实实的站住脚步了,“杜教授这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值得杜教授你这么跋山涉水的去看他?”
“他啊?”
杜衡深吸一口气,眼神微微空洞了一下,随即微笑着说道,“一个执着、坚韧,又带着一些执拗和疯狂的聪明人。
一个值得尊重,但不能去学习的人。”
老尤笑了一下。
他没听懂杜衡这到底是夸奖还是贬低。
两人不再说话,静静地站在半山腰上看着山外的景色,缓解着身体上的疲劳。
“杜教授,放点你们年轻人听的歌,那种有精神、有力量的歌,涨点精神,咱一口气爬过去。”好一会儿后,老尤缓过来了,开始慢慢地往前攀爬。
杜衡轻轻笑了一下,“好啊,不过我不知道我喜欢听的,尤主任能不能喜欢。”
杜衡边说边掏出了手机。
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
沉稳大气的女声随着音乐出来,低着头往上爬的老尤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这声音好大气,这词也美,还应景儿。”
杜衡只是笑笑,他不懂唱歌,所以不做评价,他只是继续欣赏着让他听着舒服的歌。
我回望,来时路,谁家孩童追蝴蝶
他一笑,怎么竟然落成我的脸
老尤眼中多了些惊喜,“唱的美,这词更有意境。”
老尤又开始前进,顺带着把手伸进了兜里,摸出手机后往前伸着要给杜衡,“杜教授,帮我找一下这歌,就这两句我就喜欢上.哎呀啊~~~~”
“尤主任小心。”
老尤伸手递手机的时候,杜衡的注意力就已经挪到了老尤的身上。
只是刚挪过来,就见老尤脚底打滑,整个人猛地往下猛的摔了下去。
杜衡反应够快的了,手里的手机都顾不得了,直接伸手就往老尤身上抓了过去。
杜衡抓住了,但让杜衡没想到的是,老尤摔倒的力量太快,直接带着他的身子往下闪了一下。
十秒钟后,两个泥人抱着身边的树干大口喘着粗气,两人眼中都是满满的惊吓。
下意识的抬了一下头,发现他们这会离最初的位置,差不多有十好几米。
“尤主任,有没有受伤?”
“我我没感觉,应该没事。杜教授你呢,你好着没?”
“我也没事,不疼。”
说着没事,但是两人在对方的眼中,都是狼狈的不像样子。
下车刚买的雨衣,这会已经全是窟窿眼,塑料布胡乱的耷拉着,脸上、头发上、衣服上,只要能看见的地方,全都被泥给糊了个遍。
杜衡的心咚咚咚的跳的好快,但是他还是很快的调整好了呼吸,“尤主任你抓好了,我过来拉你。”
“杜教授你小心。”老尤想自己爬起来的,但腿实在是软的不行,他挣扎了两下直接就放弃了,把希望全放在了杜衡身上。
好在杜衡没让他失望,很快就过来拉着他上到了山腰小路上。
劫后余生的刺激,让两人的后腰子一直在打颤,使得他们精神异常的活跃,但是身体却又极度的疲乏,坚持了没几秒钟,两人又一次的瘫坐在了地上。
缓的差不多了,两人这才有心情查看自己的东西。
好在这次两人出门,都是只背了个书包,装着换洗的内衣裤和袜子,还有本子和笔,不算太重,也不大,所以这会儿还在两人的背上,只是外表被泥给糊住了。
但是两人的手机却都在滑倒的瞬间遭了殃。
老尤的手机被自己压到了身下,所以在倒地的刹那,就被自己给压裂了,虽然随着自己一起滑到了下面,但明显已经没用了。
至于杜衡的手机,在他伸手拉老尤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他扔的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两人找了半天,最后大眼瞪小眼的问到,“杜教授,我们俩都没有手机了,这咋办?”
杜衡牙关紧咬,好半天后却只能无奈的叹口气说道,“算了,我记得翻过这个山头,再绕下去就到了,到我朋友家再说吧。”
老尤往山下看了一眼,想说回去的,但是一想回到他们进山的位置,要四个多小时,他很识趣的闭上了嘴。
杜衡自认为自己记性很好,但是当按着他的记忆,走到一条岔路口的时候,他两眼直接放直。
他印象中,上次来的时候,没有这条岔路。
咋办?
天色已经渐黑,这淅淅沥沥的雨夹雪,也根本就没有要停的意思。
更麻烦的是,他们两人现在已经是浑身湿透。
尤其是老尤,杜衡已经发现他开始打哆嗦了。
要是自己带错了路,那接下来老尤就得打摆子了。
这鬼地方也真是的,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愣是没有碰到一个活人,也没看到一个庄子。
“老杜?杜医生?”
就在杜衡准备盲选一条撞运气的时候,前方的岔路上,冒出一个穿着雨衣的身影。
“老姚?”
看着下方出现的身影,杜衡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这么激动。
半个小时后,杜衡和老尤洗掉了身上的泥泞,也换上了干净暖和的衣服和鞋子,围在火盆边上端着碗唏哩呼噜的吃着饭。
他们两的旁边就是一个饭桌。
但是他俩都拒绝在饭桌上吃饭,只想围着火盆。
太冷了,从骨头缝里往外渗的那种冷。
吃到一半的时候,老尤不知道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了眼前陪着他们的老姚。
“你你是援非医疗队的翻译,姚有石。”
“尤主任想起来了?”杜衡笑了笑,继续埋头吃饭,只有姚有石淡淡的苦笑了一下。
老尤有点手足无措,手里的碗和筷子这会特别的碍事,“你不是”
杜衡忽然清了一下嗓子,打断了老尤的话,“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老尤又是一愣。
人命案子,而且还是在国外,这才多长时间就没事了?
半年有没有?
姚有石满眼感激的看着杜衡说道,“是杜医生帮的忙。杜医生,谢谢。”
杜衡继续吃饭,头都没抬,“和我没关系,是国家给了你公正和公平,别胡说。”
姚有石立马闭嘴不说,但是眼神中的感激,却没有减少一毫一分。
老尤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杜衡后,也不再多说什么,继续低头吃饭。
吃完饭,身子骨也终于感觉是缓了过来,杜衡这才对着姚有石说道,“老姚,这次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姚有石一点磕巴都没有打。
杜衡递过去了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姚有石看了一眼之后,眉头轻轻的皱了起来,“这地方我知道,但是我没有去过。
而且这个寨子是个生苗寨,很少和外面的人打交道,我这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该去找谁。”
“生苗寨?”老尤有点惊讶的看着杜衡。
杜衡轻轻点头,“没错,要不然我也不会来找老姚了。”
生苗,基本不与外界交流,到现在仍然保留以前的生活模式的苗族,也就是语言、习俗、生活习惯还未汉化。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苗族,只是交流少,而不是完全不交流。
所以多多少少的,还是了解一些的,要不然杜衡手里的人名从何而来。
可是要想让杜衡这么一个外人,能深入进去交流沟通,没有一个相当有实力的中间人,基本也是行不通的。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找一个能当向导的中间人才行。
姚有石绞尽脑汁,终于从他的关系网中筛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老杜,我这有一个高中的同学,听说就是从这个寨子出来的。”老姚犹豫着说道,“当时聊天的时候听他说,他是他们寨子里第一个,也是当时唯一个出来的人,是靠着他外嫁的姑姑带出来的。
但是这事情我不知道是他吹牛,还是真的,所以我得先确认一下。
如果他是吹牛了,那.我明天出去打听一下,肯定把这事给你办成了。”
杜衡轻轻点头,并没有给姚有石压力。
很快的,姚有石带着消息回来了。
他这同学没有吹牛,确实如他所说,他是跟着他外嫁姑姑才出来的。
而且现在还在其他县的派出所工作,是一名正式民警。
不过姚有石也有担心,因为很长时间没联系了,怕人家不会答应,最后问杜衡,能不能直接报杜衡的名头,这样一来不管是他同学自己,还是他同学的单位,应该都会认真的考虑。
杜衡对此没有意见,只要能让人来带路当个向导介绍人,别说是用自己的名头,就是自己亲自去请都行。
姚有石的沟通很有效果,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对方就给了回话,可以来,而且晚上就能赶过来。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说晚上就能到的,一直到等到了第三天的早上,姚有石的这位同学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而就在杜衡他们等待的这两天里,首都的中医圈可是热闹至极。
“哎呦,张教授,你怎么来了?”
郑渊成和兰常华等人,忽然就瞥见一个拄着拐棍的老头,晃晃悠悠的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
东山和谐国医大师张德文。
三年前,老头很精神,别说拐棍了,学生和助理搀扶一下他都不同意。
但是仅仅三年后,那个当初还有心气想要撬杜衡墙角的老头,也开始拄起了拐棍。
老头还是和以前一样,很傲,脾气也很大。
看到同样过来的郑渊成和兰常华等人,直接黑着脸骂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推荐我来参加这什么狗屁欢迎宴会。
老头子现在走路都哆嗦了,还看个屁的病啊。
从东山直接把老头子折腾到首都,这是想要我的命吧?”
兰常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当时他也是被打电话的逼急了,随口说了个年纪大的前辈,没想到这帮孙子还真把老头给折腾回来了。
而郑渊成不知道这些,只是听张德文口无遮拦,便立马低声劝阻道,“张教授消消气,这是外宾欢迎晚宴,来来往往的人多的很,让别人听了去,难保生些是非。
您老是不怕,但是您也为你学生和孩子想想。”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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