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五节

  (五)

  按照战斗营的部署,徐龙祥和江林留在红军包围圈外面。他们守在山坡上,藏在两块大石头组成的夹缝中。忽然,听见附近的芒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转头看去。

  芒草丛中走出来九个人,手里各个都拿着长枪,为首的正是野猪队队长,他们趁乱从一个密道逃出红军的包围圈,正要去找救兵。此时他们也发现了徐龙祥和江林,随即开枪便射。

  徐龙祥和江林迅速飞身翻过石头,扑倒在地上,翻滚着分散开。敌人步步逼近,江林向一个石头后飞跃过去,飞跃中连开两枪,击毙一名敌人。

  趁敌人慌乱之际,徐龙祥和江林一前一后跑向树林寻找掩体,子弹仿佛擦着耳朵一样呼啸而过。就在刚进树林时,江林却突然停滞了一下,徐龙祥察觉到异样,回头看着江林。两人对视一眼,江林嘴角渐渐溢出几滴血,接着像泄闸的洪水一样不断涌出。徐龙祥心中一惊,向江林身上看去,只见他右腹部被子弹打中,鲜血将他的衣服浸湿。

  徐龙祥连忙上前,想要将江林拉到树后,却没能来得及,又是一声枪响,江林的血溅在徐龙祥脸上。徐龙祥大脑一片空白,手像是没有了力气,耳边嗡地一声长鸣,脸上的血灼烧着,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看江林的情况,眼前却只有一片猩红。江林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颤抖着。徐龙祥缓过神来,啪的一枪射杀了一名土匪,并趁机奋力将江林拖到树后靠着。以树作为掩体,他咬着牙让自己沉下气来,扣动扳机,打死了最近的两个敌人。剩下的五个人却还在向他们逼近,徐龙祥看着虚弱的江林,想着一定要让江林活下去,暗下决心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要与敌人决一死战。他正准备飞身向一旁扑过去,将敌人引向其他方向,只听几声枪响,敌人应声倒下。蓝色的军装出现在敌人后方,向着他们的方向跑来,帽子上的红色星星格外显眼,徐龙祥放下手枪,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原来是潜山战斗营的战士们,他们发现野猪队队长逃离以后即刻追了上来,但无奈野猪队的人太熟悉环境,巧妙地避开了他们的视线,直到刚刚被他们的枪声引到树林附近,发现了追赶目标,战士们立刻击毙了这些逃窜出来的野猪队队长和队员。

  徐龙祥撕下自己的衣服摁在江林伤口处止血,不断去擦江林脸上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语带哭声喊着:“江林哥,你撑住,我们这就回石牌镇找刘大夫!”

  江林口中被鲜血充斥着,此刻他努力地想要出声,却已经无法说出话来。江林这些年跟刘大夫见过许多受伤的战士,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只轻轻地冲徐龙祥摇了摇头,颤抖着指了指自己胸前。徐龙祥紧握江林的肩膀,咬着牙,满眼血丝,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砸了下来,他胡乱擦着眼睛,伸手从江林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东西,拿给江林。江林虚弱地捏了捏徐龙祥递过来的东西,嘴角弯了一下,却倒灌进喉咙几股鲜血,呛得江林咳起来。江林感到自己坚持不住了,努力将手中的东西推给徐龙祥。

  徐龙祥这才发现,原来江林放在口袋里的是他写的那份入党申请书。此时,纸上已经血迹斑斑。徐龙祥明白江林心中所想,带着一丝隐忍的哭腔说:“哥,你放心,我会交给组织的。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回去,你还要成为一名党员呢,一定不能有事啊。”

  江林轻轻握了握徐龙祥的手,仿佛在安慰他。然后抬起眼睛,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真好啊,即使有乌云,也挡不住阳光刺穿缝隙照下来,照在身上暖暖的。这个世界,这个国家,只要有太阳在,黑暗终将离去,人们的生活终将充满光明。

  江林握着徐龙祥的手,攥着自己的入党申请书,嘴角含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哥!”徐龙祥悲痛地大声呼喊着,也无法让怀中的兄长再次睁开眼睛。与江林哥从相识相知到情同手足,江林哥的笑容、江林哥的调侃、江林哥认真地书写入党申请书……,往日的那一幕幕,如云彩,如梦境,怕片刻会失去,却又无力到心疼。

  红二十八军潜山战斗营顺利歼灭太湖县店前河的地方武装“野猪队”,俘获百余人,缴枪百余支。战斗后,徐龙祥在前面带路,引领着战斗营返回潜山。

  中午时分,在一个山腰的小道上,徐龙祥远远看见一个胖子正向这边走来,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国民党特务王胖子。徐龙祥天生机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总是能快速地发现情况。徐龙祥立马让后面的部队隐蔽,他和另一名红军战士猫着腰向前躲入路边的树林里。

  王胖子哼着小曲快步前进,心中盘算着快点把信息传给店前河野猪队,根本没有发现前面的红军和徐龙祥。突然间,树丛里跳出两人,拿枪指着他喊道“举起手,不要动”,王胖子眼睛睥了一眼右后方,发现正是昨天见面的那个共军情报员。他不愧是国民党特务,迅速判断出自己已被对方识破了身份,难以活命了。他一个飞跃并拔出手枪,就在此时,砰砰,两声枪响,他应声倒入路旁的灌木丛中,一枪命中头部,一枪命中胸部,王胖子立即毙命。

  一切尘埃落定,回到裁缝店的徐龙祥把自己关在二楼的待客厅,看着那扇窗户,不吃不喝不说话。他脑中不停地闪现和江林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断响起江林对他说过的话。

  “共产党和红军才是真心实意想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人。”

  “国家风雨飘摇,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我一直期盼着入党。你知道共产党是什么吗?共产党就是太阳,只有追逐阳光才能离开黑暗,我也想当一束阳光。”

  ……

  两天后,徐龙祥打开房门,满脸憔悴,眼神却清澈坚定。徐东明和老张对江林的牺牲感到很痛心,也担心徐龙祥伤心过度,一直关注着房内的徐龙祥,看到他出来,立马端着水上前。徐龙祥接过水喝了两口,对他们说:“东明大老,张伯,你们放心,我没事的。我不会消沉下去,今后,我会带着江林哥的遗愿继续走下去。”

  从事情报工作以来,徐龙祥逐渐认识到了共产党的伟大,也从心底里愿意追随共产党,为革命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他也曾多次直面生死,对那些为了革命事业而牺牲的同志们充满敬佩。但直到江林牺牲了,他才真正清晰地认识到,共产党解放人民、解放社会的伟大革命事业不可避免地要用鲜血铺就,每一个共产党战士都甘愿为之奉献生命,才真正领悟到信仰的强大。徐龙祥的心理完成了蜕变,他已经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坚定的、追随中国共产党的战士。

  从那以后,徐龙祥不管走到哪儿,都会将那份被鲜血浸染的入党申请书带在身上。这份申请书就像熊熊燃烧的火把,点燃了他要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决心,照亮了他前进的方向。以后,他要带着江林那份入党申请书一起战斗,等待着有一天将两份申请书一起郑重庄严地交给党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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