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号西花棚的墙根下依次站着几名被戴上黑色头罩的囚犯,墙壁外,不停传来新年的礼炮声。汪曼春坐在藤椅上,举着步枪瞄准站成排的囚犯,“啪”的一枪,一名囚犯被击毙。随着庆祝新年的烟火,一声声的枪响,一名名囚犯先后仆倒在地。
汪曼春满意地站起身,一转身正好迎上走过来的明楼,他的突然出现,让汪曼春一时心散意乱,有些手足无措。她希望,他永远只看到自己的美好,而不是凶恶和残忍。可惜,她看到的却是明楼眼中掠过的一丝厌恶,仿佛自己的心口受到尖锐利器的撞击。
“师哥,你来了。”汪曼春尽力微笑道。
明楼“嗯”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明楼发现汪曼春的惊慌咳嗽了一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军统?中统?还是共产党?骨头这么硬。”
“他们什么都不是!”汪曼春有些颓废道。
明楼不解地看着她。
“他们是宵禁的时候被日本宪兵团抓到的流窜犯,不肯为新政府工作,个个都是人渣。”
明楼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再看看面前这个冷血的女人,他是真的愤怒了。
“师哥,你是特意来看我的?”
明楼忍了一口气,换了淡淡的一抹笑意道:“是啊,今天是除夕。我知道你的习惯,凡除夕夜都是不肯回家的,我叫阿诚给你在‘绿波廊’点了草头圈子和红烧肉,浓油赤酱的,都是你平素最爱吃的。我都事先替你品尝了一口,味道好极了。我和阿诚巴巴地给你送来,听人说,你一直忙着工作,我就来看看你。”
“师哥。”汪曼春眼圈一红道:“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我爱吃什么也只有你记得。这个世上,没人再记得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
“嗨,大过年的。”明楼笑道。
“师哥你先去办公室等我吧,我换件衣服就来。”
“好。”
汪曼春看着明楼离去,回过头来就突然给了身后的特务两记耳光道:“混蛋!明长官来了为什么不报告?!”
特务捧着脸,一副哭相。
汪曼春换了旗袍走进办公室,明诚已经布置好食盒和碗筷,明楼招呼道:“过来坐,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汪曼春小鸟依人般刚坐到明楼身边,电话铃声响起。汪曼春接起电话,话还未说出口,两眼一黑就昏厥当场。
“曼春!”明楼手忙脚乱地接住,急忙掐住汪曼春的人中。
汪曼春长舒一口气,缓缓醒来后又是声嘶力竭道:“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不朝我开枪?为什么?”明楼一把抱住她,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他脑海里闪现的是黑墙上的一个个枪眼。
而此时,享受着新年团圆的梁仲春也接到了电话。
放下电话,梁仲春想都没想拿起衣帽就往外走,梁太太吃惊道:“大年夜,你这是去哪啊?”
“加班。”
“加班?”梁太太道:“你喝口酒,暖暖身子,再出去吧。”
梁太太转身拿酒之际,梁仲春已经跨出了家门。
明楼和梁仲春几乎同时到达西餐厅,童虎看到明楼立刻低头哈腰地打着招呼。明楼看着汪芙蕖的尸体,叹了一口气。
“汪先生是明长官的老师吧?”梁仲春探问道。
“是。”明楼问道:“这是杀鸡给猴看,死了几个兄弟?”
“行动组死了三个,死在餐馆大堂。走廊上死了三个保镖,是汪家自己花钱雇的。估计凶手至少得五个,大堂、走廊、包间,同时开火。”
“手法专业,计划缜密,行动快捷,干净利落,不留活口。这是一场经过精心策划且蓄谋已久的暗杀。”明楼下着定义道:“第一张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下面就该轮到我们了。”
“老实说,情况不容乐观。不过,请明先生放心,我一定会把凶手绳之以法,给死难的弟兄们一个交代。”梁仲春自言自语道:“我一定会先找到他。”
明楼不紧不慢道:“那是,最好不要让他先找到你。”
明诚走进来,有些焦急地冲着明楼指了指手腕,向他暗示着时间。明楼走到明诚面前问道:“汪处长怎么样?情绪稳定了吗?”
“我给她服了点镇静剂,现在在车上睡着,情绪稍微好一点了。我想今天汪小姐也不方便回家了,我在上海饭店给她订了一个贵宾房,要不,我先送汪处长过去?您直接回家?”明诚看明楼犹疑不决,又提醒了一句道:“先生,今天可是除夕。”
“还是一起去吧。”明楼考虑了一下,说道:“抓紧时间,去开车吧。”
明诚赶紧跑着出去了。
“梁先生,这里就拜托你了。”明楼转对梁仲春道:“这是在法租界,说话办事都小心一点。这个时候,出一点纰漏,都容易引火烧身。”
“我明白。”
“汪处长情绪很不稳定,最近一段时间,你可能要多辛苦一些,多担待一点。”明楼拍了拍梁仲春的肩膀低声说道:“你做了多少,她做了多少,我和周先生心里都有数。你放心,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明长官栽培!”梁仲春对于明楼这几句话颇感舒心悦耳,虽然不是公开表扬,至少也是一种鼓励和信任。
“那我就先行一步。”
“明先生慢走。”
“梁先生。”明楼停步,想了想,回头低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谢谢明先生。”梁仲春很感动,感动于明楼在这种场合,说出一句他完全可以不说的祝福下属的话。
可这个新年真的能快乐吗?
明楼想,对于自己而言,这个清冷的岁末寒宵是给足了自己面子的。军统局上海站a区,第二批“刺杀榜”,开张大吉!
教堂门口,灯火辉煌。石板路前,洋车不停地碾过,月光淡淡地照着,雪花静静地飘着,唱诗班优美的合唱声若隐若现,冯曼娜和林沐一路开心地跑来。
冯曼娜高举着双臂环抱雪花,兴奋地叫道:“开张大吉!”
冯曼娜在林沐身边跑过来,绕过去,飞舞着裘皮披肩,飞舞着亮色精致的手提包。
“今晚开张大吉,预示明年生意兴隆。明少,打赏小女子几两纹银,小女子好去烫发美容看电影大世界追星跑马场赛马下赌场买股票附带送你春宵一夜,香吻百回。”她不带标点符号一气呵成地说出来。
“赏你三分清风,一轮明月;至于春宵香吻,你就欠着吧,本少爷生意刚刚开张,还须运筹帷幄,有所期待,有所不待。”
“明少分明是个吝啬鬼。”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林沐虚晃一枪,绕回来。
“明少,今晚打算在哪里过夜?”
“嗯,在预订的香巢。”林沐仰着清隽的眉目,绷住了脸,忍着笑意道。
冯曼娜也仰着脸笑道:“明少,你有几座销金窟?”
“狡兔三窟。”林沐朗声大笑起来。
此刻,教堂的钟声响起。冯曼娜欣喜道:“这是天堂的钟声,我们走在通往天堂的路上,也就是通往爱的道路上。”
“上帝爱你,天主保佑你!”
“你就是我的上帝!明少,我是你羽翼下的天使。”
林沐温煦地笑着。
街灯灿烂,雪景如画。飞雪漫天中两人牵着手,踩着薄薄的积雪走过街面,冯曼娜突然对林沐大声喊了一句:“过年好!”
一片烟花爆竹声。
林沐也抱住了冯曼娜,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生意兴隆!”
“财源滚滚!”
“明少吉祥!”
“天使如意!”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对视着,不停地、开心地、真诚地喊着祝福彼此的话,夜空中雪花飞舞,很快四周变成了茫茫雪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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