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黄世仁’啊!你就不能消停坐一会儿?你看人家‘穆仁智’多镇定!”导演实在看不过去了,他被许忠义那“锲而不舍”的精神,弄得是心烦意乱。
“导演,我……我咋这么紧张?”
“嗨!第一次上台都这样。不过你记住,上台后可千万别总往台下看,那会越看越紧张。你就琢磨自己是在排练,只要把练过的内容发挥出来,那就算齐活儿!”
“哦……我不看,我不看……”
作为一名戏剧导演来说,他所面临的最大难题,不是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演员,而是这些没有任何演出经验的小角色。为什么在京剧行当中,谁都不敢轻易让才艺俱佳的新手挑大梁?就是怕新手经验不足。万一给演砸了,那整个班子恐怕连西北风都喝不上了。
所以,导演比许忠义还紧张。可紧张归紧张,他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不然在连锁反应之下,整出戏都得泡汤。
大幕拉开,好戏开演。报幕员刚刚返回后台,就听见场院上传来惊天动地的掌声。
“老马,这《白毛女》讲得可是咱河北的事情吧?”刚从山城返回不久担任军区社会部部长杨克成,捅捅身边的爱人李大姐问道。
“对!这是根据河北一个民间传说改编的。”
“哦……那得好好瞧瞧,谁叫河北是咱老家?”
“行啦!看戏吧!”
…….
喜儿陪大婶去和面,这时候,轮到穆仁智上场了。林沐手提写着“积善堂黄”四个字的灯笼,摇摇晃晃亮相了。为什么要摇摇晃晃呢?因为天黑,石子路不好走,你怎么也留意点脚下。但“路不好走”是不能用嘴说的,得表演出来。为解决这个难题,许忠义想起了重庆的山道。因为是上下坡,所以走夜路时,必须要一手按腰,侧着身子探路。他把这个特点用在了舞台上,结果便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在外人看来,“穆仁智”这走路姿势很滑稽,一摇一晃似乎有点瘸。于是某些年轻人就忍不住了,开始“咯咯”笑了起来。
“嗯?”难以置信地看着“穆仁智”,杨克成的眉毛突然一皱。“怎么啦?”李大姐不解地看看他。
“哦!没什么,继续看戏吧。”
……
“讨租讨租,要帐要帐,我有四件宝贝身边藏:一支香来一支枪,一个拐子一个筐,见了东家就烧香,见了佃户就放枪。能拐就拐,能诓就诓……”林沐唱得是有滋有味。他外形虽然受原身影响,多少带了些猥琐的气质,可嗓子却很不错。因此,他唱得是越来越欢快,越来越放松,在“狗腿子”这个角色上,有些渐入佳境了。
导演松了口气,他“砰砰”乱跳的心总算平稳了下来。
可台下,有一个人的脸色,却是越来越紧张。
杨克成死死盯着“穆仁智”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贴在杨家大门外,偷听里面声音的举动。令他双眼忽然一亮。“专业……太专业了……”
“老杨?你没事吧?”李大姐拍拍他,低声说道:“大家都在看戏呢,你总叽叽喳喳算咋回事?”
“老马,你这演员……是从哪来的?以前怎没见过?”
“从国民党顽军那里俘虏来的……哎!我说老杨,你那职业病是不是又犯了?咋瞅谁都像特务?告诉你说,中央刚刚传达过指示,怀疑谁是特务,这得有证据,像以前‘肃反’那样乱捕乱抓,肯定是不行了。”
“我知道,先看戏吧……”杨克成不看喜儿,也不看其他角色了,他专门盯上了“穆仁智”和“黄世仁”。不但死盯不放,而且还掏出本子悄悄记录。当变成白毛女的喜儿,在破庙与黄、穆二人遭遇时,他目不转睛地盯住“穆仁智”和“黄世仁”,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肯放弃。
“老杨啊!你干什么呢?怎么连“穆仁智”先迈哪条腿,都给一股脑记上了?”
“嘘!”食指竖在嘴边,杨克成目不转睛地说道:“老婆,我敢跟你打赌。当穆仁智走进破庙时,他肯定会靠向窗户。”
“嗯?为什么呀?”李大姐好奇的问道。
杨克成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心里默默说了句:“退路!”
人不人鬼不鬼的喜儿举起香炉,她满怀仇恨,要向这阶级敌人彻底讨还公道。但很可惜,老杨期待的场景还未及出现,场下早已哭成一片的军民们,便抢先把鞋子、石头、板凳……统统丢向了黄、穆二人……
“黄世仁!你个狗日的!”一个泪流满面的战士,“哗啦”一声推上子弹,咬牙切齿端起了枪……
“叭……”
枪声清脆,青烟徐徐,全场彻底安静了下来……
“刘大志!你要干什么?”一个军官擎住战士的枪,吓得脸色惨白。
“啊!这……”愣愣神儿,战士随即也清醒了,“我…...我……我……”
“怎么回事?”赵团长怒冲冲站起身。部队随意开枪,这不是件小事,尤其当着领导的面,这影响肯定是极其恶劣的。
“你脑子岔气啦?啊?”军官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一指台上,对战士厉声喝道,“这是在演戏你懂不懂?啊?你懂不懂?向自己同志开枪,这是什么性质?啊?”
……
场面乱哄哄,领导们也纷纷离席。该处理问题的去处理,该疏散群众的去疏散,唯有老杨依旧端坐不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沐和齐公子,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枪响的一刹那,就在所有人转身瞧向那战士的时候,他发现“黄世仁”猛地站到“喜儿”身前,用自己身体不易被子弹贯穿的部位,紧紧护住了“喜儿”的每处要害……而林沐也迅速滚了一圈,来到了角落里。
“专业……”
与此同时,林沐的眼神,也向杨克成飘了过来。职业敏感告诉他,他和齐公子已经暴露了。
两个人无声无息地对视着,都在竭力寻找对方身上那不易察觉的破绽。林沐发现,杨克成双膝上放着个笔记本,捏着自来水笔的手指,正在膝盖上轻轻扣动……
“手指下意识叩动,这表示他在思考。盯着我,那很可能就是在对我思考。”
“他也注意我了……”杨克成合上本子,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能迅速捕捉周围的险情,并准确定位危险的来源。呵呵!小子,你曾经干过什么,还用我再解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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