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坚持拒绝反而有失礼数。
露出骇人的笑容后,死者大魔法师带头往前走去。
马雷一边跟上,一边侧眼看着途中的其他死者大魔法师与术师系不死者。
死者大魔法师接过书,看着书名。
马雷打开死者大魔法师引领他抵达的一扇门。
原本应该很宽敞的房间,可能是因为四面摆了大架子,有种压迫感。
架上摆满了无数触媒──矿石、贵金属、属性赋予石、宝石、各种粉末、不同动物的各类器官等──排列得整整齐齐。其他还有好几叠羊皮纸──有的卷起来,有的就直接摆着。
这些全都是用来制作卷轴的材料。
当然,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内的所有物资并不只有这些。比这些多上几百倍的资源都集中收纳在宝物殿内的一个房间。
放在这个房间里的只有马上会用到的份。
房间中央摆了一张特大号绘图桌,上面摊开一张羊皮纸。
桌前站着一个像是人类与动物骨骼融合而成的骷髅。
身高不算太高。大约一百五十公分左右吧。
两支有如恶鬼的犄角从头盖骨突出,手指骨是四根。脚踝下方则是蹄。
鲜橘黄色的大长袍覆盖住这种异样的外观。除此之外,还有一块同样的布像连衣帽一样轻轻盖在头上,没被突出的犄角刺穿,而腰上又缠了另一块布。
此外,他还戴着镶嵌七彩宝石的白银手镯,脖子上挂着黄金制的生命之符,白骨手指上仿佛缠绕般戴着好几枚怪异戒指,代替缠腰布的大长袍上镶有宝石。每个都是具有相当魔力的魔法道具。
腰上像佩剑一样挂着好几个卷轴筒。
虽然外装与装备较为特殊,其实就是个骷髅魔法师。这是不死者的初期种族之一,也是刚才那种死者大魔法师的前一个阶段。
不过这个骷髅魔法师,正是这座巨大图书馆的司书长──蒂托阿奈乌斯塞孔杜斯。
这个无上至尊创造出的存在,着重的不是战斗能力,而是制作能力。实际上他的总级数比刚才那个死者大魔法师还要高。
他只考虑了一瞬间。
马雷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最难的就是交由自己决定。不知道是不是只要使用普通魔法就行了。
放着羊皮纸的绘图桌旁有一张小桌,蒂托对小桌伸出白骨森森的手,碰触桌上堆积如山的耀眼黄金──YGGdRASIL金币。
突然间,那白骨手掌下的一部分YGGdRASIL金币融化了,像是有自我意志般在羊皮纸上滑动。
流到纸上的金蛇在羊皮纸上蜿蜒爬行,仿佛预先决定好位置似的扩散开来。
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羊皮纸上已经描绘出金色魔法阵。纹路既复杂又纤细。
紧张地等着动手的马雷,像被吓到一样发动了魔法。
马雷感觉到自己使出的魔法被魔法阵吸了进去。
原本这样卷轴就完成了。马雷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那一刻──
鲜红的火焰。
绘图桌上发生了绝不可能发生的现象。
马雷惊愕地看着羊皮纸像加酒燃烧的料理一样熊熊燃烧,不过眨两下眼的工夫,火就熄灭了。
刚才发生的现象简直像是一场幻觉,室内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起火的痕迹。甚至连烧焦味都没有。
然而,桌上留下了证据,显示刚才发生的现象并非幻觉。
那就是羊皮纸的残骸──余烬。
蒂托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冷静地拈起残骸细细端详。
蒂托一边低声说,一边做笔记。
每个位阶能使用的皮纸有所限制。
举例来说,一般的羊皮纸最高可以当成第二位阶魔法的卷轴材料,但更高的位阶就不行了。假设使用的是最高级的皮纸──以龙皮制成的皮纸,最高可以将第十位阶魔法注入卷轴当中。
当然,龙皮是特级品,要屠龙才能获得。
因此以前安兹乌尔恭的公会成员们曾卯起来滥捕龙,但那是YGGdRASIL时代的事了。直到确认这个世界有龙──以及其他生物──之前,安兹理所当然地对龙皮的使用做了限制。
他不能做出没有补给却继续消耗的愚蠢行为。因为不知何时会非得用到这些东西。
马雷松了一口气,蒂托兴味盎然地看着他,把余烬扔进垃圾桶。
马雷的视线望向那块余烬。
蒂托拿出一张质地不同于刚才那张的羊皮纸。
看到司书长精益求精的态度,马雷感到敬佩不已。
●
纳萨力克时间10:28
途中将戒指交给别人保管,通过地表部分,马雷一行人经过集团传送,来到了蜥蜴人村庄里一栋石造建筑物的房间中央。
这栋使用了坚固沉重的石材,只有在地基稳固的地方才盖得起来的建筑物,需要栖息于沼泽地的蜥蜴人所没有的建筑技术。不用说,建造这栋建筑物的人是第三者──从纳萨力克派来的一群人。
特地从纳萨力克派人来建造这栋建筑物的理由,就在马雷的背后。稳稳安放于建筑物最深处的物体说明了一切。
马雷对放在那里的物体深深鞠躬。同行的死之统治者们也跟着鞠躬。
放在高出几阶的位置的,是仿造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统治者安兹乌尔恭的精巧──简直有如本人直接石化而成的──石像。手持法杖举向斜上方的姿势,散发出统治者应有的威严与气宇。
石像前的祭坛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祭品。当然,这些祭品对马雷来说都是毫无价值之物,尽是些穷酸的鲜花或鲜鱼之类。
不过,马雷并不会觉得不愉快。
因为献上的祭品都流露出明确的尊敬与崇拜。比方说,鲜花不是生长在沼泽地的品种,而是生长在对蜥蜴人来说危险性很高的森林──他们应该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摘的。至于鱼是蜥蜴人的主食,不过选为祭品的是比平均尺寸大上许多,最肥美的鲜鱼。
马雷满意地点头。
看到一群无能之辈对自己的伟大主人表示崇敬,让他非常开心。
他出声慰劳心惊胆战地从旁窥探的蜥蜴人们。
他们是负责打扫这座圣殿的人员。他们拥有在蜥蜴人当中少见的森林祭司力量,脖子上挂着刻有安兹乌尔恭公会标志的徽章。
马雷与他们地位相差悬殊,是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关系,原本没有必要慰劳他们。不过基于跟刚才一样的理由,心满意足的感受让马雷出声慰劳了他们。
留下不断鞠躬哈腰的蜥蜴人,马雷带着五只死之统治者走出圣殿。
前面是一片沼泽地,也是蜥蜴人的聚落。他们在那里发展得比过去更繁荣。
的确,经过那场战争,人数减少了很多。然而五个部落合而为一,结果形成了更坚固的巨大村庄。
栅栏圈起了广大的范围。不知道是怎么搭盖起来的,泥泞不堪的沼泽地当中盖了几座了望台,上面有白色骷髅──应该是纳萨力克资深护卫──架着弓箭在进行警戒。沼泽地上也有几只纳萨力克资深护卫到处走动,似乎是在进行巡逻,以防外敌入侵。
科塞特斯就各种意义来说都很显眼。如果他人在村里,从这里应该也能一眼看见;如果是在房子里,外面应该会有像马雷带来的这种仆役才对。他这样想着,环顾整座村庄,但没找到他。
其中一只死之统治者──奥里略回头往圣殿走去。
马雷望着沼泽地──蜥蜴人平静祥和的村庄。没有人对纳萨力克资深护卫表示戒心。就连蜥蜴人小孩都是如此。双方仿佛理所当然似的共存共荣。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没过多久,奥里略就回来了。
在奥里略的带领下,马雷一行人开始往前走。他们不是往沼泽地中的蜥蜴人村庄去,而是沿着湖畔走,前往穿越前面森林走一小段距离的地方。森林里也能远远看到纳萨力克资深护卫的身影。
一行人走出森林,看到前方有另外一个沼泽岸,正在进行规模相当浩大的工程。
这里拦截了水流,有将近十只岩石哥雷姆正在挖土。搬到陆地上的砂土则由蜥蜴人们用手推车运到其他地方。
马雷观察着他们在做什么,这时,一个高大的蜥蜴人连忙跑了过来。
这个蜥蜴人全身都是旧伤,体格魁梧,各方面都与普通蜥蜴人截然不同。他因为急着跑过来,挂在脖子上的徽章大幅摇晃着。
徽章是附属的象征,也是护身用的印记,本身并没有魔法力量。但是戴着这个,就能证明自己是安兹的。所以在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将无上至尊奉若神明的任何人都不能咨意伤害蜥蜴人。当然,如果他们有充分理由该死的话另当别论,但幸运的是,所有蜥蜴人都懂得分寸,对强者俯首称臣,没有任何一个人那么愚蠢。
夏斯留思忖了一会儿。
这座湖泊呈现两座湖泊相连的形状,也像是倒过来的葫芦。南边比较小的湖泊──蜥蜴人们栖息的湖泊有一半是沼泽地,一半是湖水,又因为水深较浅,大型魔物的栖息数量并不多。相较之下,北边的大湖泊因为水深较深,有很多大型魔物栖息,比起南边的魔物来说较强悍。当然,对马雷来说其实没差多少。
马雷说的是过去栖息于纳萨力克周围毒沼泽的魔物。他知道姐姐的部下当中也有几只这种魔物。
听了夏斯留的详细说明,马雷恍然大悟。
蜥蜴人部落能够统一是件好事,但人一多,自然就会发生粮食问题。虽然很多人死于战争之中,但这里能捕获的粮食还是不够喂饱族人。当然,只要回到以前的村庄打鱼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但成为新统治者管理蜥蜴人的科塞特斯不同意。
若是整个部落的人一起前往别的沼泽地也就算了,少数几人行动很可能遭到魔物袭击。蜥蜴人数量已经减少很多,科塞特斯不愿意再失去更多蜥蜴人。
为了让蜥蜴人繁荣发展,科塞特斯采取行动,设法解决这个问题──也就是粮食问题。
首先,他从纳萨力克运来粮食──当然是经过安兹许可的──分给所有蜥蜴人。接着他开始摸索能永久获得粮食的方法。结果发现的方法不用说,当然是萨留斯以前建造的鱼塭。后来他又找迪米乌哥斯商量,并开始打造更优质的鱼塭。
他们加快速度赶工,盖起了三座巨大鱼塭,这里则是第四座。
科塞特斯送来的粮食,是用一种称为的道具做出来的。
夏斯留摇摇头。
这个蜥蜴人为什么要讲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呢?马雷由衷无法理解,他一头雾水地偏了偏头。
安兹乌尔恭是最伟大的神,是造物主。
2-3
纳萨力克时间10:30
安兹挥动左手。然后维持这个姿势停住动作。
隔了一拍后,再回到原本的姿势。
他再次挥动左手,然后一样停住动作。
他用摆在面前,跟自己一样高的穿衣镜确认自己的身影,微调了一下左手的位置。
他再度回到原本的姿势。
安兹终于对自己的姿势感到满意,拿起放在身旁桌上的笔记本。
他用笔把刚才一再重复的台词圈起来,然后翻页。
纸上的台词意思差不多都与相近。有些他嫌拖泥带水,或是耍帅过度反而显得很拙的台词,就打个叉。
对于本来只是个普通人的安兹来说,要扮演一个统治者实在很难。所以他平时就经常这样练习,以备万一。笔记本的内容不用说,就是安兹想出来的台词集。
这次开始训练以来已经过了大约一小时,但安兹的字典里没有两个字。
安兹虽然是最高统治者,但实际上几乎不用做什么。领导者的职责是做决策,所以除了紧急状况或有重大问题,其他时候都很闲。细节处理都是雅儿贝德在负责,安兹要做的顶多就是把呈上来的报告过目一遍。
但安兹看了这些报告,从来不觉得有任何问题,所以真的都只是看看而已。的确这样以一个领导者来说很危险,但只要有雅儿贝德在,而且没有发生紧急状况,应该就没有问题。
除非是为了提升大家的战意,否则指挥官在最前线挥剑奋战是很愚蠢的行为。因为难保不会有个万一。
纳萨力克内的所有人都视安兹为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并对安兹表示敬爱与尊崇。没错。安兹受到部下……受到过去同伴们创造出来,就像大家的孩子般的存在尊敬。如同父亲不能辜负孩子的尊敬,安兹也不能辜负他们。所以他才会一再重复这种行为,想说至少可以装装样子。
当然,安兹也觉得自己这样做很难为情。
要不然他就不会锁门,也不会禁止女仆们或暗中保护自己的八肢刀暗杀虫进来房间了。更不会因有时候实在受不了,就钻进被窝里发出之类的大叫。
安兹怀着几乎想吐血的心情翻页。有空时想到的台词还多得是。不知何时才会有练完的一天。
安兹乌尔恭是不死者,超过一定界线的感情起伏会受到压抑。即使如此──
铃木悟的精神残渣却累得哀号,呐喊着。
但是──安兹咬紧牙关,发出叽叽的磨牙声。
安兹骂了想逃避的软弱自己,眼中重新出现力量,再度面对镜子。
这时,的电子铃声响起。
安兹看看发出铃声的左手手环,觉得仿佛听见了。他啪一下把铃声关掉,并呼出一口气。
他不忘把笔记本收进盒子里。盖上盒盖后,盒子发出上了好几道锁的声音。只要有人想硬是撬开,里面附加的多种攻击魔法就会以盒子为中心大肆破坏。除非是九十级的盗贼系职业,或是八十级以上的盗贼系特化型,否则是不可能打开这个防护严密的盒子的。
使用了这样的道具后,他才终于把盒子收进空间里。收藏盒子的地方还放了好几种稀有道具。高阶盗贼即使是对手收在空间里的道具也能偷走。话虽如此,就算封锁了对手的动作,也无法不限次数偷取。从一个玩家身上偷走一两次道具就是极限了。但光是这一两次的可能性,就足以让从未感到恐惧的不死者安兹吓到发抖。
况且这世上还有天生异能这种未知的力量。所以他才会把盒子放进稀有道具栏,这样一般人应该会偷更有用的道具,而不是这种盒子。
收好之后,他再度确认一件事。
简直像出门旅行的主妇一再检查大门锁好没有,确认没问题了,他这才松一口气。
仔细检查后,安兹才终于走出卧室,前往平常当成办公室使用的房间。深深鞠躬表示忠诚的是一般女仆,然后是雅儿贝德,最后是马雷。
前面两人并不稀奇,但男孩很少来这个房间,安兹一边觉得惊讶,一边横越房间,绕过黑檀木桌子,表演练习了不下三十次的坐椅子方式。
这种坐法不会踩到长袍,也不会把椅子挪来挪去,发出碰撞声。
接着要注意的是靠椅背的方式。动作太急或是靠得太重都不好看。王者有王者靠椅背的方式──应该吧。
按照业务专员的礼仪,必须只坐进椅子的一半,不能靠上椅背。但安兹乌尔恭不是跑业务的。
因此,安兹只能实践自己想像的王者的正确坐法。
三人这才抬起头来。没有安兹的一句话,他们是绝对不会抬头的,这让安兹感到有点烦,也觉得是在浪费时间。但他不能轻视部下想对主人尽忠的心情。所以安兹每次都耐着性子讲同一句话。
可能是因为紧张,让马雷的声音有点破音。安兹微笑。当然,这张没肉的脸连扭曲一下都不会,但还是能散发出温和的气氛。大概是敏感地察觉到这种气氛,马雷轻吸一口气。态度似乎不再那么僵硬。
安兹不是一个坏心眼的上司,不会特地问他拿什么来了。反正拿来了,自己收下就对了。说不定是自己忘了曾经下过的命令。
看到今天在房间服务的女仆打算去拿马雷手上的东西,安兹伸手阻止她。
马雷抬头挺胸来到安兹跟前,交出拿在手里的档案夹。
安兹高傲地接过,打开来。
对于安兹的邀约,三名守护者都圈了。
马雷温柔地抚摸戴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动作中充满了爱意。
安兹一阵毛骨悚然,侧眼偷看了一下雅儿贝德。她跟平常一样,面带温柔的微笑。
安兹的视线移向雅儿贝德的左手无名指。
她也跟马雷一样,把戒指戴在这根手指上,就好像这样戴才是最正确的做法一样。
他想起以前曾经听夜舞子讲过戒指戴在哪根手指上,分别代表什么意义。
安兹在桌上交叠手指。
他小心翼翼斟酌字眼,以免听起来像在讽刺。
安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白骨脸庞。
这句话大声到不像是马雷讲出来的。
安兹对女仆投以询问意味的视线,察觉到主人的意思,人造人默默用力点头,表示。安兹明明没看雅儿贝德,她却点头如捣蒜。而且连翅膀都拍动个不停。
安兹简短地回答后,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马雷面前,摸摸以为自己要挨骂而僵在原地的男孩的头。
虽然只是乱摸一通,但动作却充满温情。
虽然有点难为情,不过这类铃木悟的感情,他完全没显现出来。
安兹跪下来,让视线与马雷同高。
雅儿贝德似乎兴奋到了极点,翅膀一下子打得好直。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女仆更是手足无措,看到冷静的她难得这样失态,安兹愉快地笑了。
安兹把马雷扛了起来。
代替马雷道谢的西苏,脸颊流下一道喜极而泣的泪水。
安兹对于自己能顺口说出从没练习过的台词,感到有点惊奇。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自己只是说出真心话罢了,当然可以说得很顺。
马雷抱住安兹,把自己的脸藏在安兹的肩膀里。
幸好穿的不是平常的装备。安兹脑中冷静的部分这样说。
虽然肩膀部位的长袍微微有种湿掉的触感,但安兹没有放开马雷。等到马雷啜泣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安兹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这才放下他。
安兹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擦马雷的脸。
他从来没擦过人的脸,也许动作有点粗鲁,但马雷只是乖乖地让他擦。
安兹看了一下独自沉默不语的雅儿贝德。她低垂着头,脸部被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看不见她的表情。然而,只要再稍微追加颤抖不止的动作,就足以吓到安兹了。他联想到累积怒气,蓄势待发的活火山。
说时迟那时快──
──安兹的视野一口气向前飞去,背部狠狠撞上某处。
当然,他一点都不痛。只有魔法手段才能让安兹的身体受伤。碰撞只造成了轻微冲击而没有痛楚。然而身为人类的感情残渣,却让没有眼皮的眼睛一瞬间反射性地闭起。
突如其来的状况使他无法好好思考。不死者的精神构造不会产生混乱等情绪,所以这种困惑感应该是铃木悟的心情吧。
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贴在天花板上的八肢刀暗杀虫。也就是说,自己现在是倒在地上的。安兹理解了状况想站起来,然而一种异样柔软的不明物体在自己全身上下爬来爬去,仿佛要拘束自己的行动自由,让他动弹不得。
安兹看看想把自己按在地上的软体动物,果不其然──是雅儿贝德。
雅儿贝德双腿跨坐在安兹身上,一口气压住他并挺起上半身。
雅儿贝德霍然睁大了双眼。瞳孔放大的黄金眼眸,让安兹产生一股背脊发凉的恐惧。
无视于安兹张皇失措的疑问,雅儿贝德将双手伸向礼服的胸前部位,然后一声要把衣服往下拉,但完全拉不动。
安兹想使出蛮力把她推开,但对手的战士职业可有一百级。而且安兹一试着把她推开,手就会按到一些软绵绵的部分,让他不敢用力。雅儿贝德开始动手,企图拉开安兹的长袍。
如果雅儿贝德这时候提起安兹改写设定的事责怪他的话,也许安兹会失去抵抗的意志。然而雅儿贝德这种好像要把人生吞活剥的氛围,让安兹产生的不是罪恶感,而是被捕食的恐惧,这迫使他抵死不从。
这时候,刚才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傻了的部下们,才终于采取行动。
八肢刀暗杀虫全都从天花板上跳下来。
最后安兹终于得到解放,他慢慢整理被扯乱的长袍,然后指着被八肢刀暗杀虫们抓住双手双脚的雅儿贝德,说:
八肢刀暗杀虫们把雅儿贝德拖了出去。
被安兹这样一问,马雷迅速别开了目光。
安兹站起来,出声呼唤女仆。我想他想设法取回彻底失去的威严,而刻意发出自认为很有压迫感的声音。
●
纳萨力克时间13:35
跨坐在仓助背上的安兹拉住缰绳,让仓助停下来。他一语不发地确认耸立眼前的耶兰提尔城门。
安兹挺喜欢这座仿佛能抵挡千军万马的厚重大门。虽然在YGGdRASIL这款游戏当中多的是比这巨大且气派的城门,但这座城门并非电脑数据,而是人类亲手──虽然也有可能借助了魔法力量──建造出来的。
面对流露出历史与奋斗精神的钢铁大门,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火热地涌上心头。
在YGGdRASIL时代,公会间经常爆发都市防卫战。隶属于安兹乌尔恭的大多数成员都冷眼旁观,觉得无法理解,不过其中也有人提出过想参一脚的意见。
安兹以前不太喜欢那种发言,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也成了美好的回忆。
看到主人要自己停下来却又不采取任何行动,让仓助狐疑地问道,安兹语气平淡地回答,终止这个话题。他不好意思让仓助知道自己正沉浸在怀乡心情里。
安兹也可以在耶兰提尔订旅店,但他没那么多闲钱。不需要睡眠与饮食的安兹之所以会订最高级旅店的客房,纯粹只是为了夸耀最高阶冒险者的身分地位。再来就是想建立人脉。然而,他已经跟这个都市的几名有权人士见过面,确保了只要去找他们就会受到欢迎的地位。因此安兹已经没有太大必要勉强订旅店了。
再说安兹一进了旅店客房,就会用传送魔法返回纳萨力克,在那边处理不死者的生产等工作。既然如此,倒不如接份扑灭魔物的工作,赶快出城比较聪明。
老实说,他觉得继续在耶兰提尔活动已经没多少利益了。
安兹轻轻拍了拍仓助的大头。
安兹也这么觉得。那个不可能会爱讲话,而且他也觉得那个能学会武技的机率微乎其微,那不过是实验的一环罢了。话虽如此,假设那个──安兹生产出的一只死亡骑士如果能学会战士系的技能,今后的计划就得大幅变更了。因为如果能以训练的方式强化魔物,那这件事很可能跃升为最优先事项。
骑马跟在后头的娜贝拉尔冷若冰霜的一句话,让仓助浑身发抖。
还有,不要再叫人类跳蚤或蝨子了啦。安兹很想这样说,但不管他怎么讲,娜贝拉尔就是不听,所以最近他决定不管了。因为如果娜贝拉尔伽玛当初就是设定成会下意识这样称呼人类,硬是矫正过来就等于践踏了这样设计的同伴的心意。
安兹骑着仓助前进。
一看,城门前有好几个人在排队。入境审查比出境审查严格是理所当然的,随身行李都会经过仔细检查。因此如果有行商或旅行商人要进耶兰提尔,有时候排队等审查会花不少时间。
安兹等人排在几名旅人──其中也有身穿冒险者装备的集团──后面时,娜贝拉尔平静地问道。
她说得很对。安兹初次来到此地时也接受了非常繁琐的审查,然而随着他的冒险者功绩越来越为人所知,审查过程也变得越来越简单,现在几乎是直接通关了。不仅如此,有时候甚至可以优先获准进入都市。
不只是有特权,秘银以上的冒险者常常都有这种特别待遇。可能是因为都市不想让他们这些最后王牌不高兴吧。
以冒险赚来的报酬来算,税金非常便宜,但安兹是纳萨力克内最能赚取外币的男人,总觉得付得不太甘愿。话虽如此,也不好用飞行魔法直接飞越城墙。
飞飞可是个英雄豪杰。所以──
侧眼看着娜贝拉尔行礼,安兹漫不经心地骑在仓助背上,望着前方的队伍。
排队队伍就像大塞车时的汽车一样,完全没有前进。
安兹出声呼唤排在前面的一个看似木讷的男子。
安兹听完对方的话,还是不知道详细情形。他伸直脖子偷看值勤站那边。侧耳倾听,就听到某种争吵声。
忽然间,安兹的好奇心受到了刺激。
自己初次来到这个都市时,也在大门前被问了一些问题。但没想到很轻松地就过关了。他当时很意外,觉得这个世界对佣兵,冒险者或旅人等无根浮萍还真好心,其实似乎并非他想的那样。那么这次的村姑被问了些什么问题呢?
如今因为安兹拥有各国通用的精钢级地位,好像很少有都市会拒绝他进城。
正因为如此,安兹才更想知道别人会被问什么问题。今后自己也许会以精钢级冒险者飞飞以外的,截然不同的身分入侵都市。为了到时候万无一失,他想先了解清楚。
他从仓助背上下来,走向值勤站。
看到安兹的身影,所有士兵都惊讶地叫出声来。在这耶兰提尔,没有人不认识精钢级冒险者飞飞。
安兹一边注意让自己看起来潇洒自若,一边来到值勤站前。他看到里面有个情绪激动的魔法吟唱者与士兵,还有坐在椅子上的村姑。
两名男子发出了跟外面士兵们同样惊讶的叫声。村姑看看他们这边,好像愣了一下。
好像在哪里见过。安兹觉得似曾相识,从海马体──虽然他没有这个部位──搜寻关于她的资讯。
安兹本来嫌男人讲话啰哩啰唆,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村姑的名字。
霎时间,安兹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跟安莉见过面的是戴面具的魔法吟唱者安兹乌尔恭。自己现在是身穿漆黑铠甲的精钢级冒险者飞飞。
刚才的对话似乎没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真面目,但还是得考虑到穿帮的可能性。的确,他也不认为对方能凭着几个月前讲过三言两语的声音,隔着铠甲听出是同一人物,但总是小心为上。
安兹招手把魔法吟唱者叫过来。他想此人应该比士兵知道更多。
他让魔法吟唱者跟在后头,走出值勤站,走到稍远处以免被值勤站听见。
他没撒谎,恩弗雷亚的确是安兹与飞飞的熟人。
魔法吟唱者睁大了双眼。那像是在表现惊愕,但又并非如此。打个比方,就像是好几个点连成了一条线。仿佛他心中的一个谜团解开了般。
可以不要自己在那里恍然大悟吗?安兹很想这样说,但忍了下来,等着他开口。
听完整段说明后,安兹不禁抬头仰望天空。
因为他知道那是自己送给人家的道具,所以忍不住逃避现实。
当时安兹不知道多强的道具在这个世界属于常识范围外,送她那个号角只是想让她用来护身。谁能想像得到这有一天会对她造成不利呢?安兹大可以找借口说,但袖手旁观似乎也不太好。
恩弗雷亚知道飞飞与安兹乌尔恭是同一人物。照目前这个状况,如果安莉把事情经过告诉他,他必定会认为安兹见死不救。
安兹用自己认为温和而有威严的语气说:
安兹获得许可后,回到娜贝拉尔她们身边。
他跨上仓助的背,从排队的人们身旁走过。排队的旅人们虽然都在看他,但一看到漆黑铠甲,巨大宝剑,仓助与娜贝拉尔后,所有人都放弃地移开视线。他们明白到安兹与自己的身分差太多了。
接受着守门士兵们带着深深敬意的行礼,一行人穿过城门,走进耶兰提尔。
同样都是冒险者,在大街上表示出这种忠心耿耿的态度似乎不太好,但安兹已经渐渐理解到说了也没用,于是继续下令:
接着安兹找个地方藏身。因为他想避免跟安莉多讲到话。
他环顾周围,心想可以躲在堆得高高的木箱后面,于是让仓助用最快速度跑过去。看到安兹与仓助突然出现,正在那里做事的士兵们都慌了起来。
确定从城门入口看不到这个地方后,安兹向一名士兵问道。当然,他对木箱毫无兴趣。只是怕人家嫌他碍事要他走开,才随便找个借口。
安兹听着士兵认真的说明,模糊地回答或是。虽然回答得心不在焉,但士兵毫不介意,仍然继续说明。等到安兹开始学到金许这种蔬菜的烹调方式时,他感觉到娜贝拉尔轻飘飘地出现在自己背后。
安兹单方面地向士兵告别后,就命令仓助前进。
她应该不会是想向安兹乌尔恭直接道谢。如果为了是这个目的,安兹不时会派露普丝雷其娜前往村庄,只要拜托她转告就行了──
看到娜贝拉尔摇头,安兹蹙起──其实没有的──双眉。
他本来在村庄里安排了暗影恶魔,但为了加深友好关系,才会改派露普丝雷其娜前往。他有命令露普丝雷其娜如果村庄发生什么问题,要马上向自己报告。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情报送到安兹手上。
所以他以为卡恩村没有发生任何问题,难道不是吗?
虽然没必要连这种小事都要向自己报告──然而安兹心中仍然涌起乌云笼罩般的不安。
再怎么想,残忍与狡猾都不是称赞人的话。安兹偷看娜贝拉尔的脸,想看她对露普丝雷其娜是不是有什么负面观感,然而凛然的表情中只有对同伴的敬意。
安兹拉着娜贝拉尔的手,让她坐到自己的背后,仓助好像等不及了,加快了脚步。骑着仓助在街上昂首阔步已不再让他感到羞耻。不只如此,仓助可以用语言沟通,又会听命行事,让他相当满意,就像在搭计程车一样。
不久,冒险者工会出现在眼前。同时他也看到刚才那辆运货马车,以及安莉走进工会的背影。
通常冒险者是不可以从后门进入工会的。然而对精钢级冒险者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话虽如此,安兹也是第一次这样做。就算是特权阶级,滥用权力也会有损自己的评价。
他从后门走进工会,请第一个碰到的工会职员带他到工会长的房间。幸运的是,工会长正好在房间里。
工会长──艾恩扎克张开双臂欢迎安兹。艾恩扎克就这样一把抓住安兹──给了他一个拥抱。虽然因为穿戴着铠甲与头盔,所以安兹并不觉得怎么样,但如果自己只穿着单薄衣物,从各种意味上都会想避免这个热情的拥抱。他亲密地拍了拍安兹的背,然后才慢慢放开。
工会长用迎接久别亲友的表情,欣喜地指着沙发。
安兹坐下后,工会长坐到他身旁。
两人距离贴得很近。膝盖与膝盖碰触,让人喘不过气来。
的确,如果是做业务的话,应对方式会更有亲切感──有时候还会跟客人用平常的方式讲话,但安兹不想跟工会长混那么熟。他认为维持事务关系才是正确答案。
安兹从头盔细缝瞪着身旁的工会长。
距离近得让人不舒服,难怪安兹要怀疑工会长是不是同性恋了。
最后无意间产生的想像,让安兹打了个冷颤。
安兹是异性恋。不,应该说以前是。顺便提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那就是铃木悟比较喜欢胸部大的。这点就算变成了这副身躯大概也没变。因为比起科塞特斯,他对雅儿贝德还比较有一点欲望。
安兹调整了臀部的位置,让身体离工会长远一点,然后转为面对着他。
安兹低头请求,工会长双臂抱胸,神情严肃地望着天花板。不过,这个动作只维持了一小段时间。
他对安兹露出笑容。
不久后,工会长就回来了。他身后带着一个安兹见过的柜台小姐。她好像全身冻得硬梆梆似的,动作僵硬地走进房间。
安兹第一次亲眼看到有人同手同脚走路,心想还有但仍高傲地点头。不能摆出太轻松的态度,是精钢级冒险者的难处。
如果是铃木悟,自己坐着对方却站着,应该会让他产生强烈的突兀感。然而,他在做为安兹乌尔恭──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统治者──行动的过程中,渐渐失去了这方面的感觉。他慢慢能坦率接受领导者与被领导者之间的差异了。这或许表示做为主人的行动绝非白费功夫,而是有确实累积经验值吧。
柜台小姐的额头顿时冒出大量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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