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五章 先礼后兵

  ,大魏春

  西海甲骑皆配有钢弩,特制的破甲箭予五十步内可轻穿锥穿札甲。

  而偏偏镇军甲骑已挤做一团,跑都跑不快,只知道漫无头绪的往前冲,往前挤,却不知往两边突围,就如活靶子一样。

  此时最前的骑队已然冲进了步阵,更是乱上加乱,慢上加慢。而步卒尽是一伙被硬逼上战场的民夫,焉有士气可言?

  一时间,就如炸开了的蜜蜂窝,满山遍野皆是溃兵。

  无论是罗鉴、李亮、张信义,谁都没有料到镇军骑阵会溃的如此突然。

  罗鉴目眦欲裂,一万个不甘心。虽随着罗平在往山上跑,但他却像一樽望妇石一样,一步三回头。

  严格说来,此战的折损并不算多,除过陷入炮阵的千骑,就只有此时被西海甲骑尾随射杀的这些,罗鉴估计,再有一千就撑破天了。

  至于那上万民夫,本就是饵,在罗鉴心中早已成了死人,是以不用算在内。

  罗鉴就是觉得憋屈。

  这次可是双方兵力合计逾五万的大战,而从敌军立阵到自家兵溃如山倒,竟连两个时辰都不到?

  此战但凡流传于世,他定会沦为世人的笑柄……

  更可笑的是,已到此时,自己竟都不知是如何败的?为何一照面,一营甲骑就被吞的渣都不剩?

  而若是这般打法,就算自己手握十万大军,又能坚持过几日?

  一时间,罗鉴只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西海现有甲骑一万五千,皆为于泾州时的四千李氏战兵扩建而来。以前的那些白甲兵,大都是伙长、队主,能力强的已升至旅帅,甚至是军主。

  兵强强一个,将强强一窝。再加操训不辍,待遇优厚,是以军纪也罢,士气也罢,并未半分减弱。

  就如此时,三千甲骑以“伙”为单位,在各旅、队、伙等军将的喝令约束下,也不急追猛赶,只是远远的缀在敌骑后军二三十步之后,一箭接一箭,有条不紊的瞄着穿甲的骑士开弩。

  怕士卒急功近利,挂弩装箭的速度过快而耗尽力气,府将军还特意下令放缓射击频率。

  也确实是没料到敌骑会跑的这般慢,不然早将甩雷与火箭带上了……

  两阵相距就只三里,而镇军的大阵又是傍山而立,就只两里宽厚,是以就只追了两刻,甲骑就已追到了五里外的山脚之下。

  兵家最忌孤军深入,更何况李亮明知罗鉴还予山后藏着伏兵。

  是以他当即下令,命令军鸣钲吹哨,召回了骑兵。

  看着敌军阵前一片狼籍,满地死尸,张信义笑的眼睛都张不开了。

  高兴了一阵,他又问道:“如今罗鉴想必已被吓破了胆,无论是山后的伏兵,还是往西断我军归路的甲骑,定然已不敢与我等短兵相接,是否趁机归营休整?”

  休整?

  太阳露头时才出营,当时不过辰时正,如今也才方过午时,还不到两个时辰,休什么整?

  李亮微一摇头,朗声笑道:“有没有听郎君说过一句话?”

  张信义下意识的问道:“什么话?”

  “趁你病,要你命!”

  李亮伸手往山上一指,“无论罗鉴也罢,还是山后之伏军也罢,此时都已是惊弓之鸟,正是劫后余生之时。若我军趁机东进,直指比干城,你若为罗鉴,又会如何应对?”

  张信义闻言,禁不住的皱紧了眉头。

  我若是罗鉴,自然不会硬拿鸡子撞石头。但问题是,狗逼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比干城予罗鉴而言,等同于溺水之人手中的稻草。若失比干城,就如在睡榻之侧卧了一头露出獠牙的猛虎,罗鉴这十万大军,十万民户焉能安心驻于大碛?

  “是不是太急了些?”

  张信义沉吟着,刚应了半句,无意间一抬头,看到李亮盯着北山,眼中似是闪烁着精光。

  他恍然大悟:李亮就是要逼着罗鉴狗急跳墙,尽可能的集敌兵于一处,毕功于一役……

  “属将明白了!”

  张信义抱拳回道,“某这就下令,命全军整备,即刻起营!”

  “磨刀不误砍柴功,先莫慌!”

  李亮悠悠回道,“先另兵卒稍歇片刻,顺便进食…另外遣一队塘骑往西巡探,若是那断路的镇骑已然撤走,就令李时即刻拔营,先予我汇合……若是罗鉴视若无睹,我军再起营也不迟……”

  张信义顿时明了:李亮这是一石两鸟。

  罗鉴若是能洞察先机,必会竭尽全力的阻止李亮东进。那李亮就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的给罗鉴施加压力,逼着他将所有的兵力聚之比干城外。

  不是李亮刚愎自用,也不是自以为是,只凭这一千门虎蹲炮,但凡决战之日,方才那一幕就会再演一次。

  若是罗鉴瞻前顾后,李亮便可得寸进尺,与李丰里应外合,如凿墙一般在比干城外凿一道豁口。

  到时举西海三万大军,要炮有炮,要车有车,要骑有骑,要粮有粮,更有城可倚,士气与战力何止翻了一倍?

  到那时,才是镇军噩梦的开始。

  若他为罗鉴,要么就地退走,要么破釜沉舟,在李亮大军进驻比干城,与李丰兵合一处之前背水一战,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但张信义估计,至少眼下的罗鉴还没有这个魄力和勇气。

  他抱拳应道:“末将遵命,这就去传令!”

  见李亮点头,他便转身,方要喝令左右从事,身体突的一僵。

  李亮察觉有异,下意识的问道:“可是何处生变?”

  但还未等张信义回应,他就看到了远处烟尘漫天,再一细瞅,无数镇骑正从西方而来,于三四里外折向往北,奔进了一道山谷。

  根本无阵形可言,仿佛窝里被灌了水的蚂蚁,要多乱有多乱。只一眼,李亮与张敬义便知这是溃败而来。

  “若末将所料不差,那应是受罗鉴之命,去截我军归路的那几千骑……怎突然就大败而归?”

  张信义喃喃自语,眼睛猛的一瞪,“莫不是李时将军率兵出寨,将这数千骑撵了回来?”

  李亮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李时只是惫懒,不爱读书也不愿上进,但为人圆滑机敏,也知分寸,更将郎君奉为天人,堪称死心踏地。不然也就不会因四叔险些害死郎君而与其决裂。

  只要郎君令他听命于己,他就绝不会阳奉阴违,两面三刀……

  稍一思忖,李亮眼中一亮,顿时猜出了端倪:“看这股镇骑有如丧家之犬,恨爹娘没有多生两条腿的模样,便知定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张将军莫不是忘了,你我出营时只带了虎蹲炮,十蹲镇夷大炮并一百蹲野炮还留在营中?”

  张信之猛一击手:“怎给忘了?”

  李时是菜,却非蠢。怎可能放着火炮不用,而与敌骑以性命相搏?

  李亮朗声大笑:“如此看来,罗鉴更是惊悚万状,坐立不安了……趁热才能打铁,速遣塘骑知会李时,令他即刻拔营,但需小心罗鉴鱼死网破,半渡击之,故还要劳烦张将军,率两甲甲骑并两旅虎蹲炮接应……”

  “末将遵命!”

  张信义肃声应着,飞快的下了望楼。

  待其走后,李亮又手搭凉棚,往北山望去。

  离着近五里,也就看个大概,只见溃军大都已逃至山后,山梁上影影绰绰,应是罗鉴与麾下在观望。

  看了一阵,李亮他又默默思忖。

  有千余门火炮为倚仗,只要不轻敌大意,这一仗胜是肯定能胜的。但想要大胜,不致于让溃兵化为流匪袭挠西海,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李亮更怕罗鉴被吓破胆,继而弃守大碛并放弃十万户镇民,只率大军西进与元鸷兵合一处。

  所以李亮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他长声一叹:但愿四叔雄风依旧,已大败元鸷。若如此,罗鉴到时又能逃到何处?

  ……

  两千里外的李亮已然首战告捷,而居延湖畔的李松却还未与元鸷打上一仗。

  怪也只能怪天公不做美。

  因居延湖水草丰美,凡西海三万余户牧民,足有八成于此放牧。而战事又来的又太过猝然,且是两面临敌,李承志不得己只能分兵,已无法保证御敌于外,不使战祸波及百姓。

  是以前半个月,李松摆足了架势,实则只为对恃,好为牧民内迁争取时间。

  好不容易等迁了个差不多,老天突然就变了脸。先是连刮了几日黑风,而后又断断续续下起了雪。

  虽然中途晴了两次,但雪太大,化雪的速度根本及不上下雪的速度。

  就如这般,又是十几日便过去了。

  好不容易等雪化了个七七八八,已能大展拳脚之时,李松却不得不先礼后兵。

  道中方能行的了车,原野中刚能驰的了马,李松领甲骑三营,护着崔光与魏子建往三十里外的元鸷大营。

  已晴了好几日,日头颇暖。崔光不耐车中的烟薰味,主动要了一匹马,与车外的李松并肩而行。

  应是早就打问过,他盯着李松问道:“尔姓李名松,原为李氏祖宅主事,曾替那李始贤任过党长,老夫说的可对?”

  李松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这老倌儿是何意思,莫不是暗讽我李松名不见经传,无名小卒一个?

  但崔光乃当世大儒,举世闻名,连郎君都对他赞不绝口,便是被他讥讽几句,又伤不了一块皮,与他置气做甚?

  李松皮笑肉不笑的挤了挤脸上的横肉:“正是李某,不知尚书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

  崔光目光灼灼,眼中精光闪烁,“李承志平定沃野之时,便是你率五千李氏部曲助战,只两旬之内,便使偌大的杜仑部鸡犬不留,使头曼城灰飞烟灭?”

  李松稍一思量,坦然道:“尚书何必明知故问?前些时日牧部往南迁徙之时,尚书也曾亲眼目睹,凡杜仑部归附之老弱、妇孺,如今已皆为我西海子民,与汉民一视同仁,故而何来的鸡犬不留之说?”

  老夫问的是这个么?

  老夫问的是你当时是否真只率部曲五千?

  心中暗骂不已,但崔光也算是得到了答案:真的就只有五千……

  而杜仑部控弦之士足四五万,李松也才用了两旬不到。如今他兵精良广,火器无数,元鸷兵力堪堪两万,就更不是他的对手了。

  李承志故意躲着自己不见面,而是先送他来此见元鸷,其意不言自喻:元鸷若不降,就莫怪他心恨手辣,不顾同僚之意。

  这小贼摆明是看中了元鸷这员猛将,起了惜才之心。

  他求才若渴,待元鸷都如此,那自己呢?

  此番怕也是羊入虎口,有来无回……

  怪只怪元鸷来的不是时候,你倒是再晚上十日半月,待老夫见过那小贼,出了河西地界啊?

  心中暗骂不止,崔光脸上却是笑眯眯,“久闻李将军大名,果真不凡……还有一惑,请教将军:老夫听李承志提过,他方至总角之年,因受惊吓而成痴儿,锁至庄中一困便是九年。

  是李主事护恃左右,悉心照看,直至他开智之后,是以对他知之甚深……老夫一时好奇,想问问李主事,李承志年幼时,与寻常稚子可有不同之处?”

  李松满脸古怪。

  那时的郎君就是一个不知饥饱的傻子,怕是一辈子都不愿被提及。这老倌儿倒好,哪里有疤就往哪里揭?

  再者这种事又有什么可好奇的?

  李松犯着疑,不卑不亢的回道:“身为仆臣,焉敢论主上是非?尚书莫要害我……”

  崔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又往车里一指,“若是换做魏少卿问你,你又答是不答?”

  莫说是魏少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莫想从爷爷口中听到有关郎君的半个“不”字。

  李松皮笑肉不笑的哈哈一声:“便是家主当面,李某也是无可奉告,尚书还是莫要费口舌了……”

  “哦,李主事倒是忠心耿耿?”

  随口敷衍一句,崔光却住了口,不再问了。脸色笑容尽失,似是在生闷气一般。

  李松诧异的看了他两眼:这老头说话怎有头没尾的?

  听到身侧低咳一声,他下意识的一回头,看到魏子建正给他使着颜色。

  李松福至心灵:这老狐狸果真在套话?

  郎君早有交待:非火器之外,崔光问什么,你照实说就是,他问的越多越好……

  那你倒是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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