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四章 兵败如山倒

  ,大魏春

  万马奔腾,恍如闷雷,且连绵不断。仿佛翻了地龙,脚下传来清晰的震感。远处的骑阵就如一堵巨墙,排山倒海般的朝南压来。

  又来?

  刚走了五六千,这又来了五六千,感觉敌方的甲骑似是无穷无尽,源源不绝一般?

  但再一细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若是承志所料不差,罗鉴予武川大败只是虚晃一枪,麾下主力并非受损,那帐下有两到三万甲骑不足为奇。是以那山后或是他处应是还藏有许多。

  暗中猜忖,张信义看了看右翼的骑阵,又看了看身侧的李亮。

  此番东征,李亮麾下甲乙二卫尽出,每卫两府,每府皆是满三营编制,再加炮卫甲府的三营,合计一万五千兵。之后至居延湖畔,又联合李时的一府,依旧是三营,才堪堪至一万八千战兵。

  但其中多为步卒,甲骑就只五营。今日出寨,更是只带了三千,怕是只有敌军的一成。更何况于同等兵力之下,只论骑战,西海甲骑不一定就是镇军甲骑的敌手。

  如此一来,也就只能突出奇招,给罗鉴一个下马威。不然没完没了,不胜其烦。

  心中思量,他又低声道:“前阵之炮旅已组装完毕,不如先试射一轮?”

  李亮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那就试吧!”

  依他本意,原是不愿这般早暴露火炮的。原因也很简单,怕将罗鉴吓跑。

  跑的少也就罢了,若是跑的多,溃军十有八九会流亡于相对水草茂盛,勉强可以活人的大碛与漠南,成为一股又一股的流匪。

  而大碛的胡族早已被李松掳杀一空,上千里不见人烟,抢都无处可抢。是以也就只剩漠南西海之地。

  西海兵力本就捉襟见肘,如今更是风起云涌、山雨欲来。谁也不知道已占据北镇的高肇与朝廷是不是已然达成了某种协议,一致调转矛头,转而对付西海。

  所以每一个兵都弥足珍贵,每一战都要力求以尽全功,尽可能多的消灭敌人。

  但偏偏罗鉴机警无比,一眼就看出炮营予阵前摆弄的东西不简单,试探不出底细誓不罢休一般?

  罗鉴足足又派出了五六千甲骑,自然是再不能如方才那两次一样以骑制骑,以快制快,先不说李亮能不能舍得,能不能折损得起,若是事后被李承志知道他放着火炮不用而使甲骑白白折损,绝对能把李亮的皮扒下来一层。

  在李承志的轮番洗脑之下,如今西海上下都有一个共识:以人为本,惜兵不惜物。

  地丢了可以再抢,牛羊死了可以再养,火器、兵甲折损了可以再铸,但人死了,可就真死了!

  所以根本用不到张信义提醒,见敌军后阵烟尘大作之时,李亮就已然决定,不管会不会将罗鉴吓跑,先胜了今日这一仗再说……

  张信义已然下令,令前阵炮旅择机开炮。阵前则井然有序,每炮三卒,一人填药,一人装弹,另一人守着火炉,但等令下,就会从炉中抽出烧红的铁钎点火。

  每炮之后还守着两个步卒,一个提着水桶,一人提着扎成拖把一般的麻布,等炮响过后清洗炮膛。

  就如这般,每炮配备五卒,每炮相距两丈,一旅五百兵并百蹲炮整整摆出了四百步,合一里二。

  旅帅全身披甲,登上三层高的云楼观敌。他胸口挂着大哨,身侧摆着锣鼓,身后还立着四个壮汉,每人手中握着一杆大旗,共有红、绿、黑、白四色。

  红就是攻,绿就是停,白就是进,黑则是退,虽简单却明了。

  敌骑是从步军大阵之后绕出,很是费了些功夫,是以时间尚算充足。待麾下准备妥当,敌骑依旧还离着两里远。

  旅帅也不急,握拳伸着大拇指,不断的仗量着敌骑与前阵的距离。

  兵卒同样不急。虽敌骑气势如虹,如排山倒海,但无一人面露惊慌之色,反而个个兴奋不已,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想也能知道,见识过如天罚一般的大炮予须臾间就将在座大山夷为平地,更见识过披着分许厚的铁甲的牛马依旧被虎蹲炮射的千疮百孔、仿佛筛子一般的场景之后,炮卒的信心与士气该有多足……

  当还距约百丈,敌军骑阵之矢锋猛一转向,由纵转横之时,旅帅依旧忍着没动。

  此时已有敌骑开弓引箭,但大都落在六七十丈之外。便是近一些的,也不超过五十丈,是以炮卒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站在阵前观望的罗鉴隐隐心惊。

  此为探敌,而非冲阵,故而看似镇军列的是矢阵,不过是以势逼人,最多到百步左右,骑阵矢峰就会如一根会拐弯的箭一样转向,由纵为横,从西海阵前平平滑过。

  莫要以为离着足百步,骑兵的弓箭全是摆设,但给对方步卒的压力却极大。只因矢峰未转向之前,谁能猜到敌骑是来探阵,还是来冲阵?

  所以定然会做防备,就如李丰,上次两军甫一遭遇,明知镇军不可能一照面就不计死伤的决战,但谨慎起见还是令前阵列以枪阵当做拒马,而后令步炮卒在墙后抛雷。

  但诡异的是,此次的李亮却一反常态,之前如何,眼下依旧如何。阵前步卒三五个一伙,只守着眼前的那根铁筒,就视如山一般的骑阵如无物?

  能视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敌军定然是有恃无恐。但罗鉴一时想不出,便是那铁柱不只能喷出火花,甚至是能喷出那飞雷,难不成还能比炮车射的更远?

  心中惊疑不定,罗鉴双眼越眯越细,紧紧的盯着敌阵……

  罗鉴哪里能想到,西海突然就鸟枪换炮?

  别看虎蹲炮不大,拢共才重四十斤,但因为炮管细长,射击距离却不短,足足可达两百丈,也就是四百步,有效杀伤距离至少也在两百步往上。

  但因为炮阵是一字摆开,只有要等着尽可能多的敌骑进入到炮阵的覆盖范围以内,才可能尽可能多的杀伤敌人。

  所以直到骑阵矢锋从西到东,已然奔出了逾百丈。也就三五息就能奔出炮阵东翼之时,立在云车顶楼的炮营旅帅才用力一声大吼:“放!”

  身侧大汉手中的红旗应声而落,身侧的大鼓也随之一震。也就隔了一两息,各队、各伙、各什中的锣鼓也同时敲响。

  而后便如晴天霹雳,耳中所听尽是雷响,眼中所见尽是火光。

  无数铁屑、铅丸、细石被喷射而出,密如牛毛。

  张信义站在望楼之上,只见有如一道巨大的镰刀切入敌阵,敌骑就似麦苗,迎刄就倒。

  就如此时,如长蛇一般镇军骑阵仿佛被当头斩了一刀,凭空短了一截,不多不少,恰好一里。

  阵前仿佛人间炼狱,人仰马翻,鲜血飞溅,硝烟弥漫。满地都是血人血马,尖厉的惨叫与马嘶震耳欲聋,响彻云宵。

  前阵猝然被袭,后阵之骑兵自然惊悚无比。但此时的马速颇快,后军更是源源不断,便是想停也无法可停,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然而遍地都是伤兵伤马,便是出于被绊倒的考虑,后军也不得不靳马躲避,而这一躲,阵形渐乱只是其次,冲势一缓才是最为致命的。

  冲进虎蹲炮覆盖之内的骑兵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就像活靶子一样……

  张信义早就下达了自由射击的命令,根本再不须重复号令,各队主、各伙长、各什长、各伍长自行就能组织炮卒清膛、填药、装弹。

  已然经过大半年的操训,每日怕是要练上上千遍,动作早已刻在了骨子里,成为了本能。五个炮卒配合无间,前后也就二三十息就填好了炮。

  而此时,敌骑又前赴后续,填满炮军阵前。

  炮声已不如上次那般整齐,但给镇军的震慑力却更为恐怖。

  炮每响一声,必有数骑乃至十数骑落马。就仿佛被射了无数箭,当即会有数不清的血柱自兵卒与马身之上喷射而出。

  若是不幸被射中脸,就像有一只看不清的一只手,生生将皮肉撕去一般。

  看着那森森白骨与血牙,再听如厉鬼一般的嚎叫,后阵被突然袭击就乱了。骑兵仿佛疯了一样,无不用起浑身的力气靳着马。然后就如无头苍蝇,四处乱撞。

  脑中更是浑然空白,只有一个念头:逃!

  所以根本无需罗鉴下令,堪堪冲过一营,炮只放了五六轮,骑兵后军就乱的像一锅粥。

  此时战场硝烟迷漫,战马视线有限。骑士更是慌不择路,是以但凡入阵的这一营骑兵已皆无方向可言。

  有的冲向炮阵,但冲不过十步就被一炮轰倒。有的依然在向前冲,自然也无法幸免。也有灵醒些的急中生智,知道只有远离那火光才能活命,是以下意识的就靳马往已方阵前冲去。

  而坏就坏在镇军的号令不畅,再加惊惧失措及盲从心理,后军只当前军接到了归阵的讯令,就如南山羊,一个跳崖全跳崖,一窝蜂的往北冲去。

  而短短两三里,予马而言再慢也就半字便到,是以罗鉴都未探明战况,突然就见自家的骑兵冲了过来……

  听到炮声如雷,罗鉴就直觉不妙,暗忖果然没猜错,西海阵前的那些管柱果然可射飞雷。

  但想到李承志平定沃野之时,那火筒也就才将烟火喷出三五丈,眼前这些但是要远些,再多十倍,也就是三五十丈怕是撑到头了。

  双方还离着数十丈,这般远莫说造成死伤,便是马都不会惊一下。

  又因烟尘弥漫,炮声更是大作,人嚎马嘶之声盖的一点不剩,是以罗鉴也不知阵中战况。

  但观望阵,他突觉不对。

  骑阵矢锋足有一营,已由西向东冲入阵间许久,便是再慢也该冲出烟尘,冲至阵尾。但眼中所见,却只有稀稀落落的百余骑?

  那剩下的那八百余骑呢?

  心中还只转着念头,猛然就见甲骑自烟尘中冲出,但不是向东,而是向北?

  再一细看,其后如山崩海啸,凡遣出之甲骑就如疯魔,不管不顾的就往步阵冲来。

  为何会如此?

  罗鉴久经阵战,自然知道此种情形只会发生在一方大败,且死伤过重,致兵卒士气皆丧,只知逃回本阵才能活命之时。

  但诡异的是,五千甲骑的折损还不足两成,且时间也就刚刚过去了一刻?

  便是敌不过,便是有些许死伤,也不致于突然间就会溃阵,更是如神迷鬼惑,狼催虎撵一般,来冲自家军阵?

  罗鉴悚然一惊,瞳孔几乎缩成了针眼大小,吼声又尖又厉,仿佛猪嚎:“下令,挥旗,退往两翼……弓营,开弓,给我射回去……”

  但哪里还能来得及?

  莫说罗鉴,就连李亮也未料到镇军骑阵竟败的如此之快,且是一溃如水?

  看敌骑溃不成军,只知冲回本阵,他猛的一喜:真是天赐良机?

  若是还不知如何做,李亮何德何能被李承志视为第一心腹?

  他急声厉喝:“信义,快,令炮营停止射击,令骑兵尽皆出营,往北掩杀……”

  张信义更是兴奋的浑身直颤,一把就从令兵的中抢过了令旗,朝炮阵连挥数下。

  旅帅接令,连声呼喝,四个大汉手疾眼快,换旗的换旗,敲钲的敲钲。

  也就三五息,炮声便逐渐稀疏,直至静默。

  片刻后,两翼甲骑蜂拥而出,列成横阵,如一堵墙一般朝镇军压去。

  而至此时,镇骑后军还足有三成缀于阵间以西。见西海甲骑杀来,更是六神无主,只知道抽马,却不知道换个方向逃。

  好不容易被已方弓卒射的清醒了些的前军又乱了起来,刚刚分为两道,有如八字一样绕过步阵的骑兵再次混做一团,只能蒙头蒙脑的往前冲。

  罗鉴的脸色煞白如雪。

  他想不通,为何会败的这般快?

  前前后后,也就将将一刻……

  战马一声鸣嘶,猛的往前一窜。罗鉴下意识的一靳缰,却抓了个空。

  罗平拽着罗鉴的战马,用力的抽着马股:“都督,已然回天无力,快随末将退往山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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