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一章 点石成金

  ,大魏春

  洛京皇库干净的都能跑老鼠了,何来的五十万金?

  但西海却有,且不止五十万。如今已流通于世,再加上铜厂中还未锻轧成钱的铜锭,至少要翻四五倍,也就是两百万斤往上。

  听着很多,但若细算,不过一千吨左右。堆在一起,差不多一百个立方,大致后世三十多个平方的客厅大小。

  听到两百万这个数字,达奚大张着嘴,愣愣的看着李承志。

  他发现除了骂娘,再委实无法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

  这可是两百万斤,李承志捡了一座铜山不成?

  城府深如张敬之,也已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何来如此之多,莫非你予河西寻到了大矿?”

  “矿倒是寻到了一座,距此也不远,大致一百余里,不过并非大矿,而是小矿!”

  “有多小?”达奚接口道。

  李承志回忆了一下:“也就两三千亩大小,深浅暂且不知!”

  达奚嗤的一声:“你当我与别驾不知一亩矿可出石绿几何,千斤石绿又出铜几何?再者,你又可知从寻矿、开山、采挖、砸磨,到立炉、烧炼、直至出铜,需民壮几何,并费时之久?”

  看达奚一脸“你莫将我当傻子糊弄”的表情,反倒让李承志惊讶不已:“关中还曾炼出过铜?”

  不然达奚如何能知道的这般清楚?

  张敬之点了点头:“正始元年,因朝廷缺钱,先帝下诏,令诸州郡寻矿、冶钱。

  至永平元年止,历时四年,合关中五州,前后共征民夫十二万余,寻得大小铜矿近十万亩,采石逾百万万斤,但只得钱三千六百余万钱,合二十四万金……”

  听到十二万余民壮、寻矿万亩、采石百万万斤、得铜二十四万这几条数据时,李承志脸上的神色古怪至极。

  达奚不知,但他却极为清楚:关中铜矿资源极为匮乏,不多的几处精矿都埋在深层,在南北朝时期而言,就算把全关中的上百万丁口全征来挖矿,也绝对挖不出来。

  能靠人力挖的动,且能采的出的,皆为贫到不能再贫的贫矿,放在后世,不管谁开,都得把裤衩赔进去的那种。所以奚康生耗那么多人力,足费时四年,只出铜二十四万斤也就不足为奇了……

  再说准确些,中国的铜矿分布相对集中,大都在西北和西南,如西藏、江西、云南、内蒙古、新疆、安徽、黑龙江、甘肃。

  其中不但不包括关中。而且是凡元魏境内除了河西之外,就再无一处有浅层铜矿可供人力开采的州郡。

  而恰恰好,河西予元魏而言已如鸡肋,完全处于放任自流的状态,不然也不至于那么缺铜……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李承志也懒得与达奚在这里抬杠。他稍一沉吟,指了指弱水河边的铜厂:“我说再多,你也不会信,随我去看就是了……”

  达奚将信将疑,夹着马腹:“正合我意!”

  离的不远,也就三四里,不足两刻,李承志便去而复返,又回了铜厂。

  铜厂确实建的晚,是李承志到西海后才着手筹建,至今还不足半年。

  但采矿却是从三年前就开始的。

  也就是李承志假借往河西探路,在归途中救了高文君与魏瑜那一次。

  他给李松指点了盐池、铁矿、煤矿、荧石矿、坩土山,自然也不会漏下铜矿。

  就在荧石矿往东约九十里,距镇夷镇约一百七十里。共有两处,后世时一处叫大青山,属表是县,一处叫小青山,属临泽县。此时自然还是无名之地,李承志索性以此命名。

  两处皆在地表浅层,不过储量不多,也就百万吨左右。好在都是精矿,李承志预计,只是这两座矿,可出铜至少在六七千吨,也就是一千余万斤。

  两百万,才是个零头而已。

  也是从三年前开始,李承志已然令李松挖采胆土,运往镇夷了。待李承志来时,合黎山北的矿土真就堆的如山一般。

  达奚又问道:“既已寻到了矿,更挖出了胆土,为何不让李主事烧炼?”

  这话问的有些诛心,李承志不好回答,只是默不作声。

  李松早知就里,脸皮不自然的抽了抽,只是含糊道:“当时西海之民还不足两万户,丁壮皆需用来垦田,委实无瑕他顾……”

  一听就知李松没说实话。

  方才已听李始良讲过一些,是以达奚与张敬之皆知如今的西海假冒胡商,与吐谷浑,乃至南梁的买卖做的风生水起。更知李承志予三年前在北镇设立了商栈,专为西海购粮。

  所以只要炼出了铜,还怕买不来粮?

  定是有什么缘由的,但见李承志也罢,李始良与李松也罢,皆是讳莫如深,他们怎好过问?

  达奚只能耐着性子,随李承志进了铜厂。

  一直往里走,直至一座土山之前,李承志才停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场景,张敬之与达奚皆是惊奇不已,当即下马凑了过去。

  再一细看,眼珠子差点掉地上。

  从不都不知道,炼铜竟不用火,而是用水的?

  莫说亲眼所见,便是听都未听过……

  场地极大,足有三四十亩,中间堆积着矿土,土山一侧的高处还垒着一座大池,应是从弱水河中引来,其中灌满了水。

  而后又有两条大渠自池边延伸而来,长各近有半里。沟壁与沟底皆铺着草席,底部又压着碎石一般的物事。

  再往池边看,足围着近百民壮,有人开闸放水,还有人往池中移挖矿土。

  而诡异的是,待水和着矿土流下之后,竟呈蓝绿色?

  但越往后,水色便越淡,直至清澈透明……

  看了一阵,达奚又扑楞着两只大眼珠子,死死的盯着渠底。

  脚边的渠水已然极清,是以达奚看的极是分明:从无到有,肉眼可见,渠底的那草席上竟多许多黄澄澄事物。

  他猛俯下身,将草席扯起了一块,捡了几颗铜粒,想都没想就丢进了口中。

  听他嚼的咯嘣有声,李承志只觉阵阵牙酸。

  大哥,这可是铜,你就不怕崩掉大牙?

  “噗”的一声,达奚吐掉嘴里的铜粒,木然道:“真的是铜?”

  “还有铁?”

  张敬之也俯身一捞,从草席上捡起几块黄黑夹杂的碎渣。

  达奚凑过来看了一眼,惊的舌头都似捋不直了:“世间之奇,莫过于此,只是用水冲涮,就能予土中洗出金、铁?莫不是真如我方才所言,你寻到了一座金山?”

  真要有这样的命,我还造什反,直接躺在金銮殿上等着做皇帝,岂不是更美?

  “并非如此,而是胆土与胆石遇水便化,而后在胆水中置以铁屑,便能将铜换出……”

  达奚猛吸一口凉气:“点石成金?”

  点个毛?

  李承志哭笑不得:“你何必一惊一乍?这皆是前人智慧,我也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达奚哪里会信,近乎失态一般,盯着李承志呲牙冷笑:

  “你莫以为我长的粗狂些,就以为我读书少,好瞒混。奚某好歹也是入过国子学的……

  再者为从父之从事中郎近十载,无论军务、民政、百工皆有涉猎,长年累月下来,某便是比不得从父与张别驾渊博,但足以称的上驾轻就熟。你倒是予与讲讲,哪位前人提过,用水就能洗出铜?”

  也不只是达奚,就连李始良、李松也是一脸新奇。也是因为李承志整日忙的晕头转向,根本没时间解释。

  再者李承志做过的奇事又何止这一桩,一干亲信早就将他当做了神仙人物,莫说只是以水洗铜,便是真能点石成金,李松等人至多也就是佩服一番,而不似达奚这般惊的跟见了鬼一样。

  张敬之则是在苦苦思索,眉头已皱成了“川”字。

  李承志之渊博及涉猎之多,便是如崔光、刘芳、游肇之类的儒家名宿也赞不绝口,先帝元恪更是叹为观止。

  是以他敢如此所言,定非胡言乱语。但为何自己忆遍前贤著作,也寻不到出处?

  “外舅应是看过的!”

  看他苦恼,李承志不急不徐的提醒道,“曾青得铁则化为铜……”

  张敬之脱口而出:“《淮南术》?”

  李承志双手一击:“然也!”

  还真有?

  达奚跟傻了一样。

  而李松等人却是笑而不语,只因今日这一幕,他们不知已经历过多少次。

  就如郎君开智之初,用烈酒、胡蒜救了胡保宗,便是出自后晋葛洪的《抱朴子金方》。

  又如以冰筑城,抵御僧逆,则出自刘宋史家裴松之所著的《三国志注》。

  还如献于先帝元恪的宿铁刀,并以生铁成钢之法,则出自如今依旧在世的南梁方士陶弘景的《集金丹黄白方》。

  但东晋也罢,刘宋也罢,南梁也罢,为何就未研制出可救伤兵的药酒、可予冬时御敌筑城之法?

  而如今的南梁,士卒依旧还穿的是软铁甲,用的是生铁枪头……

  所以凡李氏亲信早就看穿了,这些都不过是郎君的说辞罢了。不然他为何不解释解释,那钢炮是出自何处,那以坩炉铁钢之法又出自何处?

  更不要说郎君从未来过河西,却能将每一处矿藏所在指的清清楚楚……

  达奚抓耳挠腮,好不兴奋,紧紧的抓着张敬之的袖子,问着《淮南术》中是否还载有这般近似点石成金的神术。

  张敬之随口敷衍着,似不不经意般,看了李承志与李松一眼。

  他终于明白,李承志为何只是令李松挖运胆土,而不是早早就将此法授与李松,令他炼铜。

  只因太过简单,一看就会。

  而那时李松已为西海主事,治下民近两万户,若是心狠些,一户征一丁,便可得战兵两万。

  当时他已得李承志授意,知表是铁矿、坩山所在,更知坩炉炼钢之术,是以不缺刀兵。

  而翻过合黎山,便是西海地界,时多有杂胡放牧。再往南的祁连山北麓,更为卢水胡世代牧居之地,是以李松若是有意,只要屠了这些胡部,抢掳上万匹战马轻轻松松。

  如此一不缺兵、二不缺甲、三不缺马,若是再将炼铜之法教授予他,便将钱粮也一并解决了,与倒持泰阿,授人以柄有何区别?

  到了那时,李松再是忠耿,怕是也会生出邪念来。更何况他并非循规蹈距、安份守己之人,不然何至于连累李承志九死一生?

  下意识中,他又想到了李承志时常挂在嘴边的两句话:

  人心最是经不起试探……

  之所以忠诚,只是因为背叛的筹马不够……

  若是知炼铜之法,再让他得到除李承志之外,如今就只有李亮知悉的火器秘方,李松又该如何选择?

  越想越怕,不知不觉间,张敬之的额头上就见了汗迹,心中对李承志也就逾加佩服:三年前予泾州遣白甲旧部西遁之时,李承志宁愿与李松离心离德,也要当他之面,予李亮、皇甫、李丰、李时等人授计,嘱咐一干心腹时时提妨李松。

  当时知情之人虽未敢置喙,但皆是不以为然,以为李承志心胸不阔,无容人之量。

  但此时看来,才知李承志目光之远,所虑之深……

  ……

  夕阳渐远,天色渐暗。

  便是达奚与张敬之再好奇,予夜里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李承志便邀二人回城。

  达奚依旧兴奋不已,仿佛稚子一般,看哪里都觉新奇。

  刚出铜厂,正值下工之时,边道上皆是行人。他仔细一瞅,竟发现有不少妇人与老人?

  “如这般妇弱,也能予坊中作工?”

  李承志点着头:“自然是能的,虽出不得重力,却可做些简单省力的工序。如在纸厂,可由老弱妇人熬煮纸浆、贴晒纸皮……

  若在铜厂,待放干沟渠,便是妇弱从草席中挑捡铜粒。而如纺织、衣靴等厂中,皆是妇人为主,丁壮为辅……”

  达奚不解道:“那若是这般,地又由何人来耕种?”

  “哪有那般多的地?”

  李承志怅然叹道,“李松之时,西海民不过两万户,要开矿、冶铁、锻甲、铺路、修渠、建房等等,只是这些,征尽丁壮仍不够用。是以只能征妇、老垦田。举三年时节,也不过屯田万余顷,将将七十余万亩,便是分到每户,也才不到四十亩……

  而至去年,西海猝然迁来七八万户,人虽多了,可垦的荒田却无那般多。不过好在自杜仑部抢来的牲畜极多,西海的草场够大,只好令新民改耕为牧。

  但便是如此,家家皆有闲汉,整日游手好闲,无事生非。是以我才建议伯父募兵,如此便多了三卫战兵……而多余之妇人、老弱,则尽皆召入工厂……”

  怪不得他图谋河西四郡之心昭然若揭,原来是只靠西海,根本养不活十万余户百姓。

  转念再想,只是四年不到的时间,李承志到底往河西偷运多少粮食,竟够五六十万百姓吃嚼三年?

  想想都觉的不可思议……

  达奚与张敬之都是知兵之人,更署理过民政,自然明白李承志为何多费钱粮募兵,也不愿百姓闲赋。

  只因越闲,生事之徒便越多……

  暗叹一声,张敬之温声道:“农桑为国之本,民更是以食为田,若无田地,百姓便无衣食,州郡便无赋税,官吏便无俸禄、士卒便无兵甲……此非长久之道……”

  达奚一听就知,张敬之这是在劝李承志:即欲图谋河西,不如趁早……还真是半点都不客气?

  他本能的一抬头,正好撞上李承志的目光,下意识的一哼。

  你哼个毛?

  从今天开始,就要在一个锅里搅马勺,更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李承志若跑不脱,还能逃得了你达奚?

  过上个两三载,说不定还要加上你父奚康生……

  至多也就是明年开春,定会出兵张掖、武威两郡。不然新近自六镇归附的镇民无法安置。到时就让达奚看看,就算敦煌镇将元鸷有两万大军,又能如何?

  若非顾忌元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将元鸷并敦煌镇一口吞下也非难事……

  “叔父所言甚是!”

  李承志回了一句,又瞪着达奚:“到时便让你领军出征,如何?”

  “我?”

  达奚尾椎一颤,悚然一惊,“你信得过我?”

  “真是笑话,我有何信不过?况且我向来不养闲人,难不成你还想在西海混吃等死不成?”

  李承志冷声笑道,“正好近日从六镇逃来了许多流民、乱兵,我正愁无人可用,便交予你全权处置。也正好可从中挑些兵员出来,另立一军……”

  他正愁如何安置北镇逃来的流民、乱兵,并诸多豪强、部落,奚康生就将达奚送上门来了?

  凡北镇之豪强、部落,并镇军镇民,多为鲜卑旧部,而恰好奚康生正是如日中天之时。只要让达奚狐假虎威,立起这块金字招牌,自然事半功倍。

  也委实是李承志手下无人可用,如李松、李亮、皇甫皆是身兼数职,却依旧忙的脚不沾地。再者达奚这个所谓的从事中郎其实也就是奚康生的助理兼秘书兼警卫队长,就没有他不该干,且不会干的活,所以李承志万万不会让他闲着……

  李承志如此奚落于他,达奚却无半丝不满。虽默然不语,心中却五味杂陈。

  奚康生在信中写的一清二楚,达奚自然知道为何要遣他来西海。也只以为李承志至多任他为散官,迁个闲职。却未料到甫一来就委以重任?

  感慨了一阵,他又拱着手,瓮声回道:“我定然尽力!”

  呵呵……只要上任,你想不尽力都难……

  ……

  不多时,数人便回了关城。待行至后园,张敬之与达奚才知关城并非只是中衙所在,包括李承志的行辕也在此处。

  张氏老小齐聚一堂,只待李承志等人入内便能开席。

  几人方一进园,便有侍从通秉,只听稀哩哗啦一阵,无论男女老少,皆迎了出来。

  张炜已然六十有七,虽须发皆白,但身体尚算硬朗。不待李承志施礼,他便拖住了臂助,眼中尽是笑意,连呼了几声“好”!

  对于这位老人,李承志还是極其敬佩的。

  當年张敬之長兄张柬之害李承志不成,继而羞愤自尽,两家本以成仇。而若非张炜力排众议,一锤定音,安能将张氏嫡长女京墨许给李承志做妾?

  之后也就更不会有张敬之冒天下之大不韪,助李松率白甲旧部逃循西海,更不会有之后偷运至西海的一万五六千户流民。

  是以若论功高劳苦,张炜与张敬之父子居功至伟……

  二人略微寒喧,高文君并魏瑜、张京墨又与张敬之、达奚见礼。

  当看到高文君与张京墨均已显怀,且京墨之身形似是更为臃肿之时,张敬之猛的一愣。

  随即又觉浑身的气血都涌上了脑门,眼中阵阵晕眩,仿佛喝醉一般,竟似站都站不稳了。

  他此时才知,父亲一见承志,为何那般高兴。

  就算是妾,只要早一日,就能多占一分先机……

  念头在心中一閃即逝,张敬之连忙正色,与高文君并魏瑜问礼。

  本以为如今高、李两家已为死仇,李氏更是已为叛逆,高文君必然黯然伤神,郁郁寡欢。但细看之下,眉眼间尽是喜意,反倒令张敬之暗暗称奇。

  再看魏瑜,却又是一身劲装打扮,且鬓丝间隐见余灰,似是才归来不久。

  “如此模样便来见客,委实无礼!”

  李承志温声斥着,但脸上尽显溺爱之色。

  “妾这就去!”魏瑜一吐舌头,又朝张敬之与达奚作了福,便朝后院而去。

  李承志举手相邀,请众人入席,又低声给张敬之和达奚解释着:“瑜儿如今在童学教书,应是无人知会予她,并不知有贵客自远方来,是以来的晚了些……”

  教书?

  达奚疑声道:“妇人也能讲学?”

  “为何不能?”

  反问一句,见达奚欲言又止,十之八九憋着一句“成何体统”之类,李承志一声冷笑:“你若不愿逼我与你打上一架,好予太公助兴,就最后莫要张口……”

  达奚气得双眼直突:好贼子,你不是自称向来以理服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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