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七章 造纸

  ,大魏春

  入夜,淋淋漓漓的下起了雨,虽不大,却整整下了一夜。而天还未亮却又放晴。

  天空湛蓝如镜,空气分外清新,四野焕然一新。

  百余甲骑护着李承志,信马由缰般的往东行进,李承志坐在马上,只穿着一件贯衫,甚是清凉、

  李松还在回味着昨日的立学大典,他总觉李承志有些虎头蛇尾。

  谋划那般久,更是不惜让任氏暴露与众目睽睽之下,郎君最后却没杀一个人?

  便是杀鸡儆猴,也该砍几颗脑袋才对……

  李承志耐心解释道:“不要只知道打打杀杀,强权固然可震慑人心,但只是一时,而非长久之计……”

  自商周起,到清为止,这二十四朝为遏止朋党,削弱强权阶级,不知掉不多少脑袋,流了多少血,但又能怎样?

  不敢说每一朝都因此灭国,但至少有七成以上,都亡于无法调和的阶级矛盾。

  借用后世极为经典的一句话: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阶级。

  这是一个亘古性的难题,不管再过多少年,无论奇才到何种程度,都绝对无法解决,李承志自然清楚,他也不会例外。

  他能做的,只能缓解,调和,尽量制定及留下完善的制度,以遏止及避免更大的矛盾产生。

  而今日之行,便是为此而来……

  出衙也就两刻,一行便到了合黎山北的弱水西岸。李承志到河西后,令李松召集民夫,在此开凿了一条支渠,又造了一座纸场。

  李松也罢,李始良也罢,包括随行而来的那些士子,大都不理解一座纸厂与李承志口中所说的阶级矛盾有何干系。而偏偏李承志又不好解释。

  但毕竟之后才发生的事情,并无典故借鉴,更无旧例可依。就如他清除门阀,抑黜世族,哪怕将道理说出花来,也无人能懂。

  那就索性不解释,只需要执行就好……

  门阀之所以成为门阀,世家之所以能成为世家,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掌握着知识,且视如性命,敝帚自珍,除本家子弟外,绝不轻授与人。

  这与后世那句“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是同样的道理。

  而统治阶级也并非不知道门阀世家的害处,远的不论,只说南朝萧洐与北朝元恪这一对同时期的皇帝,为限制门阀做了无数努力,但为何收效甚微?

  李承志以为,要么就是这两个皇帝没有抓住重点,要么就是虽心知肚明,却装聋做哑。

  无非就是大力推广,普及知识,但相应的,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一句话,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如果还不理解,可以看看清朝的奴性教育,愚民政策。

  所以李承志怀疑,萧衍也罢,元恪也罢,皆是有意为之:只治标,不治本。

  之后的杨隋虽汲取了南北两朝的经验教训,但步子迈的太大扯到了蛋,最后落了个成也门阀,败也门阀。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李唐也不敢一蹴而就,只能温水煮青蛙,是以举唐一朝,政治也罢,科举也罢,依旧没有摆脱门阀的掌控,公平也只是相对而言。

  再之后,黄巢大杀特杀,但还是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只因框架还在,不论是隋是还是唐,对寒门的限制比世族的还要多,更别说教化万民,所以就如原上野草,烧之不尽。你就算杀光旧有门阀,但凡新朝建立,必会有新的门阀诞生。

  反而到宋朝时,为何门阀突然就销声匿迹了?

  李承志认为,一是有赖于先贤,如杨坚创立科举,如李渊、李世民对郡望世家的限制,如武则天对门阀的打压,黄巢对贵族阶级的屠杀等等。

  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宋朝造纸术并印刷术的成熟,使文化尽可能的普及到了底层,继而推动科举制,使庶族与地主阶级壮大,替代了门阀。

  虽然依旧不能从根本是杜绝阶级矛盾的产生,依有压迫、剥削,但至少不用像印度一样,底层活的连猪狗都不如……

  白纸上才好作画。

  如今河西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且民只十万户出头,若此时都下不了这个决心,以后的李承志要么就如杨坚,委屈求全,被门阀牵着鼻子走。要么就如杨二,落個一地鸡毛。

  所以李承志初到西海之时,军务殊无头绪,政务更是乱成了一锅粥,但他还是力排众议,抑黜西海仅有的士族,又忙里偷闲,建立大学,造纸厂、印刷厂。

  既然重活一世,不能只独善其身,自私自利,总要再做点什么吧?

  ……

  纸厂本是要属工部,归李亮管辖。但李亮如今既要管造炮,还要造地雷,更要盯着配制大量火药。但有闲瑕之时,还是帮李承志理兵、整军。

  不说忙不忙,但哪一样都如李氏的命根子一般,李承志根本不敢假予他人之手。

  所以李承志索性将造纸厂、印刷厂归入民部,交由李松。

  李松毕竟也是经年的老手,任过党长近十载,将李家堡打理的井井有条。再加李承志言传身教,如今的李松更为得力。

  自李承志选定地址,开土动工后便丢给了李松,距今也才两月多些,纸厂已建的极具规模。

  宽广足有一百五十亩大小,一座场棚挨着一座场棚,错落有致。

  经李承志指点,每一座场棚内都是流水线作业,以求尽可能的节省人工,提高效率。

  流水线作业的好处就是简单,不似小作坊一般,凡是操作的民夫需要知道造纸的原理,并需熟知整个工艺流程。运料的只需将料运来,铡草只需粉碎,蒸煮的只需蒸透,锤夯的只需砸成浆,而后挤压的挤压成形,最后晾晒成纸张。

  每一道工序都非常简单,一看就懂,拉过来个人就能干。所以工棚底下,有不少的老人和女人。

  老人和女人工钱要低些,做满一月大致一金,也就是一百钱。夜工皆为男丁,工钱稍高些,约一金半。

  若依官方售价,一金可购粮两石,但在西海民间,至少买五石。这么一算,只是一个老人或妇人做一月工,就能赚到足养活自己两年的钱粮,可见应召者之众?

  幸亏李承志有先见之明白,交待李松张贴招工告示时务必标明,只招军属或是类似预备役的军户,且是分批招。

  而即便如此,纸厂开工当日,门口依旧围的人山人海,差点打破头。

  李承志看效果这么好,顿时脑洞大开,又加了一条:凡早晚交班之际,各留半个时辰,扫盲。

  而且还不是强迫性的:你可以不学,更可以晚来半个时辰,随你。但只要是来的人,当日的一日三餐就由官方供应,且带荤腥。

  当然,每十天就会考核一次,若是滥竽充数,饭钱就会从工钱里扣。

  制定这一条时,李承志还料想过,自愿的估计不多,也就两三成,撑到了也就四成。

  因为予有些人而言,哪怕让他提着刀到战场上拼命都行,就是别让他读书。

  比如李时,李承志想给他升官,都找不到个名头。

  但出乎意料的是,坚持下来的竟有六成之多,委实让他大喜过望。

  先不说这些人识多少字能起多大的作用,但家家都有儿女,一旦形成良好的氛围和风气,至少能言传身教……

  因为动身的早,李承志进场之时,正是两班交接点名之时。

  每一个工棚之外,无论男女全站的整整齐齐。工头拿着名册,每点一人便在名册上打一个勾,同时有文书在队例中收着前一班的作业。

  不多,每天只教两三个字,只是令其写熟,记牢。而都已是成年人,至少大脑已发肓完全,所以并不难。

  即便有李时那种不开窍的,就算为了这一天的三顿饭,刻也要刻在脑子里。

  不过就是写的有点难看,淡黄的麻布上,就像蚯蚓爬过的一样。

  李松早有交待,令场内各司其职,是以李承志的到来并未引起多大的动静。

  只听各处都是琅琅之声,他便令李聪带亲卫守在场衙中,只带了几个亲信在场中转悠了起来。

  予黎明之时,厨厮就已开始造饭,此时正用小车推出,往各棚下运送。待工人点过卯,上完早课就能开饭。

  李承志瞅了一眼,饭食很普通,只是菜汤和粟饼。汤里零零星星的飘着几点油星。

  而到午后和近夜时那两顿,汤中才会见到肉,且不多。有些素淡,但至少管饱。而只此一点,就令军户对李承志感激涕淋。

  拿勺搅了搅,还尝了一口,见咸淡合适,汤中的菜叶也不少,李承志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民以食为天,人活一世,无非就是有口饭吃。是以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做好,万不可出现以次充好、贪污克扣的现象!”

  李松忙拱手道:“郎君放心,仆省得!”

  这可是由前车之鉴的。

  因为要造炮,兵工必须扩建,从上到下人员近有五千。人一多,漏洞也就多,自然也就有人动起了歪脑筋。

  有人克扣工人饭食,被李承志察知,一口气砍人三十多颗脑袋。

  兵工场的副主事是李良,也就是李氏的老铁匠,可谓功高劳苦,但头都磕破了,都没救下侄子的命。

  李承志更是挥泪斩马谡,直接靳令李良致仕。

  而李良已近六旬,便是强撑也干不了几年了。但他李松却才三十有九,若为这么点小事被降级,革职,岂不得冤枉死?

  所以他不是一般的重视……

  转了一圈,又到各处看了看,工人也已上完早课,用完早食,正式开工了。

  李承志又转回了工棚。

  夏季炎热,所以工棚大都是半敞的。一进门先能看到一座巨大的粉碎台。上面堆满了树皮、树枝、芦苇、干草。

  原本上用木材、麦草更好,制出的纸张最为结实,且极其轻薄。但如今的西海百废待举,木头要用来筑盖民居,麦草要用来喂养牲畜,甚至要当做行军粮草,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工序有条不紊:民夫用马车将原料进到棚下,而后两人一组,一个喂,一个切,将原料铡成碎节。

  装运草料的车人又会将碎料清出,投入一侧的蒸桶,拌以石灰,然后再架上蒸锅。

  这个过程费时稍有些长,需要反复操作。一是去除杂质,分析出纤维,二是漂成白色,至不济也要成淡黄色。

  待原料煮好之后,便会倒入石池,砸成浆糊。剩下的便是过滤,挤压、晾晒。

  这一套工艺流程比起南北朝现阶段而言,可谓是翻开覆地:一是换了原料,由只用亚麻造纸换成就地取材,而且增加了纸张的韧性,不至于一碰就摔,沾墨即烂。

  二是增加了蒸煮、漂白。以前造纸,是没有这道工序的,只是将麻砸成烂糊,而后贴到墙上晾干,费时且不说,还极占地方。

  试想就屁大的一个作坊,能有多少墙?所以只多了这一道,就使效率提高了一倍都不止。

  而这一套程序,直到宋朝时才逐渐成形,也是使平头老百姓能用的起纸,看的起书的根本原因……

  来的最晚的工人入场也近两月,是以极为熟捻,整个过程有条不紊,丝毫不乱。见与预期中的大差不差,李承志也很是高兴,特意褒奖了李松几句。

  不等李松眉开眼笑,他又着重交待道:“无论是草料,还是制出的纸张皆是易燃之物,是以平日里一定要注意防火,切记要将蒸锅隔远一些,绝不能予棚下见火……”

  稍一顿,李承志又冷冷一笑,“但凡起了火,这偌大的纸厂定是只剩一把灰烬,到那时,就莫怪郎君我不讲情面!”

  脸上的笑容还未绽开,李松只觉尾椎一紧:“郎君放心,真到那日,仆提头来见!”

  提头来见不至于,但李松这主事,怕是要往下捋好几级。

  心中转着念头,李承志又道:“时候是早了,再去印刷厂与铜厂看看。”

  他准备用两到三天时间,将与民生相关的工厂走马观花的看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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