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二章 归京

  离去时还是冰天雪地,千里茫白。归来已是烈日炎炎,绿树成荫。

  黍苗昂首而立,如皇城上了禁卫,挺的笔直。忽来一阵微风,荡起层层禾浪。

  宿麦早已收尽,有些田中的菽苗已然长到巴掌大小,翠色欲滴,分外娇嫩。

  大多田中刚烧过麦茬,黑亮如油。只待再来一场夏雨润软田地,老农就会将田翻犁,晒上半年,待来春耕种。

  一群稚子,不知从哪偷来的青豆,在谷水边拢着火,将豆荚烧的滋滋冒汁。都还没熟,便抢做一团,不多时,个个都将小脸糊的如花猫一般。

  城上的禁卫只做不见,待听到马儿脖中的铜铃,见一队甲骑顺着谷水往皇城行来,十数个小儿作鸟兽散。许多竟还光着屁股,小鸟儿一颤一颤。

  李承志看的呵呵直乐,似是格外新奇。一群亲卫却甚是不解:便是李氏,族中幼儿也多是如此,包括郎君,也是这般长大的。

  莫说偷豆:未发病之时,郎君应是七八岁,哄着没大几岁,却已人高马大的李彰李显,把堡中的獒犬捂毙,而后抛入湖中,慌称失足落水淹死。

  一群小儿都还未顾上烤狗肉,就被各家父母那一顿好打。最惨的自然是李彰李显兄弟,被李松吊在门梁上足足抽了半日……

  自那时他们才知,许多牲畜,天生就会凫水……

  看着乐呵,不知不觉便到了承明门下。入门之右,便是金墉城。

  望着高耸的城楼,李承志不由就想起了种种过往。

  去年夏,他就是予承明门下演乐,一首《将军令》技惊四座,更使元恪龙颜大悦。

  可惜,逝者已矣……

  见这一队士卒甲胄齐全,城门司门早早就迎了出来。待看到束着平冠,耳边垂着两缕银发的李承志时,司马眼神一凝,慌忙行礼:“见过李郡公!”

  “有礼!”

  李承志微微一笑,又唤着李睿出示了一应令信。

  也就片刻,一队人不急不徐的进了承明门,城门司马忙唤过属下,急声交待道:“速往宫中秉报,李郡公归京了!”

  属下应了一声诺,牵过马匹飞身而上。但刚穿过门洞,就如呆住了一般,竟连马都忘了催。

  城墙上乌乌泱泱,无数的甲士自四城奔涌而来,抖的甲胄哗哗如雷。

  不多时,承明门上便站满了兵卒,个个眼冒精光,神情激昂,目光灼灼的盯着城下。

  城门司马险些以为是宫中提前得讯,得知李承志入城,遣至城门来捉拿李承志的羽林。

  正惊疑不定,只听“咚”的一巨响,仿佛倒下了一面巨墙,突见近千禁卫齐齐往下一跪。更如地动山摇,金墉城都似晃了起来。

  城门下的守卒只觉尾椎一颤,似有热流涌过,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李睿小声提醒:“应是元谳,恰巧今日予城上当值……但竖的是募员虎贲郎将之旗……”

  “哈哈……元谳升官了?算他运气好,未被召去北镇听高肇号令……”

  李承志轻声笑着,鼻子却有些发酸,“如今我是待罪之身,就不予他们招惹麻烦了……李聪,牵车来……”

  随着一声应诺,李聪驱着马车从后而来,李承志踏上车辕,入内之际又稍稍一顿,虽未回头,却轻轻的挥了挥手:“散了!”

  李睿高喝:“散了!”

  元谳并麾下未呼大帅,也更未称遵令,只是用拳在胸甲上重重一敲。

  上千人做着同一个动作,声势何其壮观。就如晴天一声霹雳,响彻四野,震的城下守卒耳膜发麻。

  李睿等亲卫眼眶突的一红:举拳击甲,是李氏部曲独有的军礼,元谳并上千虎贲如此,其意不言而喻……

  车内,李承志轻轻一叹:由此可见,元英等人问罪于他之心何其迫切,竟逼的元谳这般关中时的旧部都不得不冒着问责的风险,来给他这个旧日上官以壮声威?

  有心了……

  ……

  出太极殿,经神虎门,过武库署、乘黄署、太仆寺等,便是延年里。

  一座偌大的府邸,朱门黄阁,粉壁雕梁,楼观如云。光是牌楼高就近有三丈。坊下栝柏椿松,各争其艳。阶边藂竹芳草,浓香扑鼻。

  门坊两边各立有石狮两座,身躯饰以金漆,就连狮眼中镶的都是玉珠。金狮一侧,又各有百年青槐一株。

  高倒不怎么高,但是极大。枝叶藤藤蔓蔓,足有十数丈宽广,就如两柄巨大的伞盖。

  而至冬日待枯叶落尽,又如无数虬龙纵附其上,张牙舞爪,甚是招眼。

  只这两座古槐,便为京中一奇。初见者无不驻足品赞一番。

  李承志自然没这么骚包,竟用彩玉镶做狮眼。这是刘腾的府,刘腾被抄家后,便被太后赏赐做了他的安定郡公府。

  去岁,府宅门前车水马龙,送礼的车驾可排到里外。如今,这里依旧宛若闹市,却全是在古槐下乘凉的闲人。

  李府的规距无那么多,便是李承志如今已贵为郡公,举宅上下也并无多少森严之象。

  就如此时,阶下站满了李氏仆臣,个个神情冷肃,宛如门神。但树下的百姓该乘凉的依旧乘凉,该看稀奇的依旧看稀奇。

  只是李始贤并李承宏、李承学父子三人那足二十余依红偎翠、镶金戴玉、莺莺燕燕的妻妾,就令观者啧啧称奇。

  若有熟识李氏夫妇的,还会问候一声。

  郭玉枝自是笑颜如花,不论贵贱,总会应一声“有礼”。而李始贤却板着脸,脸上殊无一丝喜意。

  百善孝为先,这世上,焉有亲爷予门外迎接儿子的道理?

  便是儿子官高爵重、即为驸马又如何……这婆娘也太不晓事了……

  便是心中不满,李始贤也只敢在心中骂一骂,是万万不敢抱怨出口的。

  不然郭玉枝定会教他知道,何谓以德服人……

  骂着骂着,李始贤不由自主的就想起去岁春予泾州城的那一幕:也是李承志得胜归来,也是郭玉枝逼着他立在门外……

  罢了,迎就迎吧,谁让自己这个亲爷不如儿呢?

  正等的有些不耐,突听有快马疾驰而来,只以为是儿子到了,李始贤忙正了正神色。

  待几息后,却只有一骑奔至门前。骑士也不下马,坐在马上朝李始贤和郭玉枝拱了拱手:“太后口谕,召李郡公入宫觐见!”

  郭玉枝杏眼圆睁,一丝寒意浮上俏脸:儿子都还未进家门,未换身衣赏,未饮口热汤,更连父母都还未见一面,你就要召他入宫?

  好你个高英,你这是有多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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