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三章 后路

  李韶恍然大悟,百般困惑迎刃而解。

  李承志予千里之外,安知元怿被困、沃野欲乱?

  因为沃野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便是李松安插于沃野,予西海购运粮草并日常之需的李氏家臣。

  不然数千白甲旧部的嚼用从何而来?

  也不可能购自关中:李始贤虽任萧关都尉,但才是从七品。况且奚康生可不是吃素的,若有大宗粮草外流,必会彻查到底。

  那就只剩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敢卖的六镇了……

  如此一来,以白甲军之骁勇,如果再有李承志所称“无坚不摧”之雷助之,覆灭杜仑部、攻克头曼城的奇迹也算有了根缘。

  原来并非是他能掐会算?

  李韶稍松一口气,但随即,眉头又猛的一皱。

  即非能掐会算,平定沃野也只是巧合,那定是他还未从洛阳出兵,就已令李松东进。

  这又是为那般?

  薄骨律的于景……

  越是往深里想,李韶的眼神越是复杂,目光带着疑问,掠过那头银丝,又刺在李承志的脸上。

  这天下,终究是元氏的天下。且如今远未到你李承志披肝沥胆,呕心沥血的替元恪补窟窿的时候,你又何必将李氏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家当拿出来糟蹋?

  而且,李承志已经这样干了:若非有雷助之,便是白甲旧部再是精锐,征伐杜仑部、攻克头曼城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包括那雷,既称神物,又岂是轻易可得?

  这一战,李承志怕是下了血本……

  李韶看着李承志,就像在看傻子,语气更不是一般的刻薄:“你果真要做顺臣?真就因元恪之故,意对元氏忠耿不二?”

  李承志差点喷出一口十八年的老血:我顺个唧唧?

  连身居朝堂、明彻时局的李韶都这般以为,何况闭门不出的李始贤,及远在千里之外的李松?

  他终于有些理解李松,为何阳奉阴奉、先斩后奏,拼着李氏旧部暴露,也要悍然覆灭杜仑部,以逼着他提前造反。

  只因李松以为,若错过这次,再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了……

  李承志无奈苦笑,自动略过这一茬:“如今族人尽散,祖居李氏已成昨日黄花,父亲滞留关中已无必要。故而欲请世叔相助,帮父亲运作一二,迁任它处……”

  族人尽散……你当我是眼瞎的?

  李韶伸手虚点了点李松,又一指李承志:“欲迁往何处?”

  “沃野!”

  李承志应着,又取出一份明晃晃的事物,递给了李韶。

  圣旨?

  李韶予三日前才见过自洛阳而来的通事舍人,但留于营中的就只有沃野战事的邸报。当时他还想,定是还有赐予李承志的圣旨和密令的。

  果不其然!

  只草草扫视了一遍,李韶瞳孔猛的一缩:准西海遗部东迁,羁縻于大泽,着清河王元怿暂行安抚……

  我就说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遗部,跟神兵天降一般?

  怎地,西海呆不下去了?

  不应该啊?

  李韶瞅了瞅李松,又疑声道:“为何突然要迁往北镇?”

  李承志挑了挑眉毛:“西海太小,养不活太多人。且周边胡部太多,时有摩擦,并非久居之地。”

  放屁,你当陇西李氏这“陇西”二字从何而来,但凡河西之地,那一处某不是了如指掌?

  弱水贯穿西海,积东、西、北三湖鼎足而立,水草丰美之地足有千里宽广,且土地肥沃,便是养民十万户也绰绰有余。你祖居李氏才几个鸟人?

  至于周边胡部太多这一句,更是比放屁还不如。

  杜仑部足有劲卒数万,且有头曼城之坚,都能被你旬日被灭,遑论西海周边那几个丁户顶多上千的小部落?

  李韶紧紧的盯着他,目光利的如同刀锋一般。但李承志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就当没看见,半点都不虚。

  气氛有些诡异,李始贤转了转眼珠,偷偷给李松使了个眼色。

  白甲旧部遁走西海,别人不知底里,李韶却一清二楚。能帮着李承志瞒到今日,就知李韶之心意。

  所以才有此时这一幕,因为瞒谁都瞒不过李韶,过两日等他知道这遗部是自西海而来时,李韶就能猜出是个什么东西。

  既然如此,不如索性挑明,还能多份助力,更能帮李承志出谋划策,遮掩一二。

  李松瞬间明悟,噗通往下一跪:“皆是仆擅作主张,才有今日之祸……”

  擅作主张?

  李韶先是一愣,随既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应是李松也如自己一般,以为李承志一昧愚忠,恨不得拿族人性命保元氏江山,惶恐惊惧之余,愤而逼宫……

  哈哈!

  李韶双掌一击,大声赞道:“逼的好!”

  李始贤连连点着头,捋着胡须好不得意,好似深以为然。李承志却气的肺都要炸了。

  好个鸟毛?

  罢了……事已至此,陡之奈何?

  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故而,可请世伯助我?”

  如何助?

  李韶稍一思索,便知李承志的目的。

  这遗部之底细,就如悬在头顶的一把刀,迟早都会落下来。

  但早一日不如迟一日,能拖一日是一日。所以李承志才会急于与叛军速战速决,以尽归回归朝堂,或稳定局势,或拉拢盟友,或隔绝消息。

  包括为何要让李始贤迁升沃野,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我共出一脉,同气连枝,便是无你今日吐肝露胆,该相助之时,我依旧会不遗余力……”

  李韶沉吟道:“就是不知,你陈兵予阴山之北,意欲何为?”

  我要告诉你实话,说要造反,怕是你都不敢信?

  李承志暗暗一叹:“起先只是迫不得已,而如今,只是想留一条后路罢了……”

  后路么?

  确实该留。

  时值如今,就连李韶也隐隐有了一丝直觉:这天下,怕是会越来越乱……

  “遗部兵力几何?”

  “就只六千!”

  遁走河西时,应该就有四千,这一年来才只增了两千,没多多少么?

  想用这点兵力逐鹿天下,无异于笑话,看来李承志真的只是为了留后路。

  李韶又问道:“民户几何?”

  “新近俘获诸多胡民,大致有两万帐。”

  李承志回的含含糊糊,并未提自发配往河西诸军的罪户中偷出的那万余户,更没提李松将杜仑部丁壮杀了个七七八八。所以李韶还以为大多都是胡人。

  “且看元氏,自道武帝立国之初,至今一百二十余载,历代帝王呕心沥血,殚精竭虑,都未使元部彻底归汉,可见何其艰难?故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定要慎重待之……”

  李韶稍稍一顿,模棱两可的说道:“此番征讨,必有从逆之民,事后定会充军。不如到时你我各自上书,请奏予朝廷,尽皆配予遗部以镇边……”

  哈哈,想到一块去了?

  但何需这般麻烦,只需故伎重演,偷就是了……

  李承志起身,深深一拜:“谢过世伯提点,晚辈铭记于心!”

  若只是提点,何需行这般大礼?

  李韶心知肚明。

  让陇西李氏跟着祖居李氏造反谈不上,就靠李承志那点兵,比笑话还像笑话。

  倒非不愿,而是李韶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以元恪逼反元禧、冤杀陇西李氏诸多子弟、亲族,打压李氏近十年等行径,但凡有些许机会,李韶早反了。

  但部曲早已被逼的散尽,族中子弟人才凋零,便是反了,也是为别人做嫁衣,何苦来哉?

  故而留条后路不失为上策,但有万一,也不至于举族尽灭……

  思量一番,李韶又道:“可要我予刁整、郦道元晓说厉害?”

  意思是让那两位尽早归心,莫要掣肘于李承志。

  李承志轻轻摇着头:“多谢世叔好意,等过了明日,再请世叔分说也不迟!”

  他有绝对的信心,明日能震的手下这一帮军汉目瞪口呆,浑身战粟。

  包括李韶……

  ……

  子不语怪力乱神。

  本意是指儒家弟子应遵从人道,对鬼神之说避而远之。但到了李承志的嘴里,就成了:圣人都说这世人无鬼神,那我信个毛?

  但越是对李承志了解的人,越是嗤之以鼻。

  若非鬼神、天人之说,委实无法解释发生在李承志身上的种种异像。

  就如李韶,更如李始贤、李松、李亮……

  城外孤立着一座石屋,不算很大,但也不小。宽广约有十步方圆,造型与城墙上的城楼一般无二。

  就是有些黑。

  为了让李韶等人对天雷之威有足够的认知,李承志便连夜让李亮率兵卒予平地上造了这么一座门楼。

  用的是上好的石灰、石砖,并精心调配的糯米汁。砌好后又用烟火薰了一夜,故而才这般难看。

  但论坚固程度,绝不输于县城上的门楼。

  城头堆放着十数只帛袋,并站有七八个兵卒。李承志为首,带着李韶、杨钧、刁整、郦道元等进了石屋。

  虽是仓猝而建,但石屋修的很是方整。其中空无一物,就只顶上留了个洞,并四面墙上各有一处约尺五方圆的窗孔。

  几人隐隐透着兴奋,杨钧还伸手往墙上和地上摸了摸。

  “你昨夜就见达了,就是常见的石砖,有何可好奇的?”

  “那为何会炸?”

  杨钧逾发兴奋,“就靠墙上那十数只帛袋中的物事?到底是何物?”

  “对!”

  李承志点着头,举步往外走,“你见了便知!”

  几人又跟着上了屋顶。

  李承志捡起一只帛袋,解开绳扣递给了李韶:“世伯且看,便是此物!”

  又细又白……嗯,怎看着有些眼熟?

  李韶凑近了一些,正欲细看,斜刺里伸手来一只手,往袋中抓了一把。

  恰好吹来一股风,将粉尘吹散,扑了杨钧一头一脸。

  他猛的咳了起来,其余几人看着他那张有如敷了脂粉的脸,又是新奇,又是好笑。

  李韶离的最近,口鼻中也被吹进了一些。轻咳两声之后,他下意识的一咂吧嘴,面色突的一僵。

  杨钧咳的撕心裂肺,眼泪鼻子一起往外流:“你……你当我五谷不分?这……这分明就是麦粉……”

  麦粉?

  刁整与郦道元同时往前一步,从袋中掏出些粉末,又送到了口中。

  还真就是麦粉?

  几人愣愣着看着李承志,皆是一副你莫要糊弄我的表情。

  “莫急,稍后便知!”

  李承志轻轻一笑,予李亮交待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又唤着李韶等人,“还需布置片刻,此处甚是呛人,世伯若不随我回城上观之?”

  “不用不用……”

  李韶连连摆着手,“正好看个仔细!”

  就知道会是这样,李承志也不在意。独自下了石屋,回了城上。

  四个人一袋都没放过,仔仔细细的查了个遍,确认是面粉无异,才不得不做罢。

  杨钧一把拉住李亮:“李大,你予我说实话,这墙中,这地底果真未藏它物?”

  李亮哭笑不得:“司马,昨夜造这石屋,你就在近侧,我等薰屋之时,司马才离去,怎会有假?再者,司马若心有疑虑,属下将这屋墙并石地拆开一角,供司马一察也无不可。”

  倒是没这个必要,只是被李承志骗怕了。

  杨钧狐疑的往城上瞅了瞅:果真只是麦粉?

  当李睿等人从顶上孔洞往下倾倒面粉,李聪等裹着面巾,用扫帚在屋内使劲挥扫时,几人终于呆不住了。

  就如方才的杨钧,个个咳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似逃一般的下了石屋。

  登上城墙,四人目光灼灼的围着李承志。

  “真的只用麦粉?”

  李承志很是诚肯,用力的点着头:“真的只用麦粉!”

  “我怎就不敢信呢?”

  杨钧歪着头,斜着眼,“你上次还说用的是捂臭的鸡子?”

  “最新才研制出来的,看就是了!”李承志面不改色的敷衍着。

  我信了你个鬼?

  你连先帝都骗,何况我等?

  正欲揶揄他几句,又见李承志往下一指:“要炸了!”

  杨钧猝一回头,见屋顶上的李睿等人已跳了下来,似是将那十数袋麦粉尽皆倒入了屋中。

  李聪等人也陆续出了石屋,各拿着一块薄板,像是在往窗孔中灌着风。

  也就几息,李亮吹响了铜哨,十数个李氏家臣跨上快马,似逃一样的奔出了十数丈。

  李睿留在最后,就着火把引燃了一根缠着油布的火箭,而后引弓、松弦。

  就如一颗流星,火箭钻入孔窗。就在那一刹那间,城墙突的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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