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恪拉着高英的手坐了下来,笑吟吟的问道:“想必见过那李氏子了,印像如何?”
“确实是悍勇忠烈之士……”
高英将李承志满身是伤,震的力士都不敢下杖的经过说了一遍。
最后,她又皱眉道:“就是狷狂恣意了些……明明大伤未愈,却宁肯伤上加伤,也不愿伏身受杖……”
“狷狂方名士,恣意才风流!”
元恪却很是欣赏,“若非心坚似铁,宁死不屈之辈,又岂能做出万军中取敌将首级之壮举?”
“哎……”高英长叹了一口气,“就是可怜三妹,怕是要哭成泪人了……”
高文君?
一想起往日那般孤傲高冷的一个人,如今却终日以泪洗面,元洛就想笑。
“你还笑?”高英瞪了他一眼,不忍道,“不若……如之前那般,予三妹赐一道旨吧!”
元恪顿时失笑:“三娘姓高,不姓元,舅舅不开口,我怎么赐?”
高英顿时泄了气。
皇权再大,也越不过礼,除非如之前三次那般,舅舅主动来央求陛下。
“可错过这次,三娘怕是真要孤老终生了?”
高英满脸愁苦,“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这般出脱,还不忌她是‘孤鸾’之命的?”
“什么孤鸾之命?也就你和舅舅喜欢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有志之士,哪个会信这些?”
元恪一脸的不屑,“崔光还帮朕算过,说我至少能活到古稀之后,你信不信?”
一看元恪这副表情,高英猛的想到了高文君说过的一桩趣事,莞尔笑道:“三娘讲,那李承志予他说:什么命数、八字,全是牛鼻子骗钱糊弄人的把戏,谁信谁是傻子……”
元恪放声大笑:“看,被朕说着了吧……嗯?”
他下意识的一顿:“牛鼻子?他这骂的是寇天师啊……哈哈哈,还真有些狷狂……”
……
出了闾阖门便是御道,又称铜驼街。临街两边尽是各部府衙。离午门最近的是隔街相对的左右卫府,再往南半里,又是相对的司徒府和太尉府。
高肇的宅第就在太尉府之后,他每日上朝,只需步行半里多……
已至未时正,天气依旧酷热,但高肇的书房内却透着阵阵凉爽。
屋内立着一座近丈方圆的冰鉴,其中约尺许方的冰块码的整整齐齐,正散着丝丝凉气。
冰鉴正中放着一尊酒缶,酒色亮如琥珀。四周半埋着一些鲜杏、密桃。果皮上水露滴滴,如翠霜碎玉,晶莹剔透。
父子二人各执一杯桑酒,高肇在浅啜,高湛却只是用来冰手。
“第一题是弹指燃灯……李承志称,弹灯的道士指甲中藏着硝粉,趁火星未熄,自然弹之即燃……”
“硝粉?”高肇稍一错愕,又点点头,“言之有理!”
“第二题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李承志称,木狗肚中和道士袖中都藏有磁石,两极相合,自然招之则来,两极相反,则挥之即去……”
高肇猛的一顿:“磁石?”
“确实是磁石!”高湛坚定的点着头,“儿子为此还专程去了太史监,秘令耿昌寻了两块磁石试了一场,果然如李承志所言,竟真有正反极之分,只需易掌,便分合由心……”
高肇奇道:“既然此物如此神奇,怎不见有人用过?”
“此物虽奇,却无大用,因此世人大都不知……哦,这话是崔光崔中书说的……”高湛补弃道。
那李承志又是怎么知道的?
高肇转着念头,又问道:“第三题呢?”
“是丝灰悬钱……但这次李承志并未过多解释,只是讲了验证之法……儿子已命耿昌依法炮制那卤丝了,至多三日,就能见分晓……”
顿了顿,高湛又疑惑道:“大兄信中称李承志学识渊博,堪称全才,但没想到,他还懂旁门之术?不过看着好似也没多难……”
高肇眼角的肉猛的抽动了两下。
旁门之术,也没多难?
如今的佛门与天师道,就连这样的旁门之术都没有。
要是不难,元悦就不至于狗急跳墙,当街摆擂,也就更不可能碰到李承志了……
这三题看似简单,那是被破解了之后才会觉的简单。未解之前是难之又难,已然称的上道家秘术了。
五斗米道也罢,黄巾道也罢,全都靠着这样的秘术招揽信众,聚拢道兵的……
但问题是,李承志是如何学来的?
天智神授?
一想到这里,高肇的心就止不住的颤了起来。
缓了好一阵,他才说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出手就要断人财路,也不怕惹来干系?看着些,元雍八成要找李承志的后账?”
“啊?”高湛满脸不解。
怎又和颍川王扯上关系了?
高肇冷笑道:“便是靠着你口中很简单的旁门左术,元雍已从元悦手中连接赢走了近百万钱……
这眼见义井里的一套宅子又要到手了,却被李承志生生给搅了不说,还要赔一套出去,换你是元雍,能不能忍下这口气?”
高肇顿了顿又道:“嗯,就是那第三题,丝灰悬钱……”
一套义井里的宅子?
高湛就跟傻了一半,好似连气都不会喘了。
所谓的义井里,指的就是刚出闾阖门之东,左尉府之后的那一坊。离皇宫比这里还近……
元悦也真敢赌……不对,李承志也真敢解?
元雍怕不是得找他拼命?
“怎……怎么看?”高湛急声说道,“不如父亲私下里与知会颍川一声?”
“你以我为让你看的是元雍?我让你看的是李承志……”
高肇顿时冷笑了起来,“难道你还未看出,那就是胆大包天,连天都敢捅个窟窿出来的妖孽……你信不信,真要将他逼急了,便是颍川王他也照打不误?”
高湛刚想说怎可能,但话到了嘴边,又猛的想到了元悦的那两颗牙。
还真说不准……
高湛禁不住的倒吸凉气,佩服着李承志真是好胆,又顺从的说道:“儿子记住了!”
“嗯,那货虽莽,但才情也是一等一。不出意外,明日定是会上门来谢你的。你二人岁数相当,倒是可以结交一二……但也莫要太刻意了,记住:君子之交淡如水……”
高湛心里一动:父亲分明在提点自己莫要拿大!
看来父亲与大兄对这李承志不是一般的重视。
也是奇了,以前从未听闻过这李承志之名,就如从天而将,令人猝不及防……
心里思忖,高湛低头一应:“儿子晓得!”
父子二人又说了一会话,高湛才靠辞离开。出了书房,他还在转着念头:无人提点于他,那李承志能不能想到我今日帮了他好大的忙?
……
李承志确实有可能想不到,但有人帮他想啊?
李始良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凌阴里看着清漳署的吏员切冰,以便此日一早分发给众官吏。
小黄门找到他,让他去宫里领人的时候,李始贤脑子都不会思考了。
李承志刚入了京,连自己这个大伯连面都没见着,倒先把今上御弟汝阳王的牙给打了?
奇的是,才只是挨了五十杖,罚了一千一百金?
这何没罚有什么区别?
李始良又惊又喜又疑,叫了车就往宫里跑。
到了一看,李承志虽光着上身,但背上至多也就留了几个红印子,连油皮都没搓掉半丝。
等再看到那满身的箭伤,李始贤猛的一噎,嗓子里像是塞了块布,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
京城居,大不易,特别是元魏朝的京城。
永康里朝东约三里左右,便是延年里。临横街处也是府衙,从东向西为太仆寺、乘黄署、武库署。
武库署旧址是曹魏时相国司马懿的府宅所改,李始良的宅第就在其后。
不大,两进的小院,还不到两亩,大大小小的房子加起来还不到二十间。
李始良有一妻两妾,一嫡两庶三个儿子,家中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女儿,再加厅、堂、客、厨、书房等,加起来就要十四五间。别说养马,宅子里连下人都不敢多请。
可就是这样一座在李承志看来,还没泾州家里下人住的宽敞的宅院,足足耗了十五万金,合三十多万石、近四千万斤粮。
十年前大伯李始良入京时所分的祖产变卖,尽皆耗在了这座宅子上。
而这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全赖祖居李氏传承久远,家底颇丰,而且进京的早。李始良一个从六品的官,能在内城买得起一套两进宅院,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又不知有多少五品、乃至三四品的高官还在租寺庙的房子住,更或是直接租住在寺庙的寮房里。
按理说是没这么贵的,隋与唐中期京城的房价也很高,但大致也就是北魏时期六七分之一的价值。比如唐中期的白居易,五十多岁时在长安市中心买了一套宅子,耗钱大致五百万。当时的米价是一百钱一石。
北魏之所以如此贵,是因为洛阳的寺庙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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