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百二十五章 狗急跳墙

  “有些不对啊?”

  不知何时,胡铎凑了过来,指着城下的旗仗说道,“那是奚镇守之从子达奚将军吧?只是来传令而已,语气为何这般生硬?”

  确实有些生硬。

  若按常理,达奚至少要称一声“胡刺史”才对,而不是直呼其名。

  再听命令的后半句:违者以逆贼论处:斩……

  这命令下的,已是硬的不能再硬了,就像是在强令罪囚一样,怎能不让胡铎惊疑?

  他怀疑,是不是因为奚康生本身对胡始昌就抱的是这样的态度,所以达奚才会用这种口气传令?

  还有,这都已经胜了,还不让开城门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怀疑城中还有余贼?

  等了半天,竟不听李始贤回应,胡铎本能的一抬头,发现李始贤双目暴突,紧紧的盯着城下,整个人好似都在发抖。

  再往旁边一看,郭玉枝早已哭成了泪人,有如花枝乱颤,若不是紧紧抓着李始贤的胳膊,怕是已哭软倒地了?

  胡铎心里一跳:“出了何事?”

  但还是没有回应。

  胡铎猛一转头,盯向李始贤的两个儿子。

  李承宏和李承学也没好到哪里去,好似见了鬼一般,直愣愣的盯着城下。

  胡铎一声急吼:“承宏,承学,出了何事?”

  两兄弟猛的一个激灵,仿佛如梦初醒。

  急呼了好几口气,李承宏才抬起手臂,哆哆嗦嗦的指着城下:“那……那是二弟……”

  “怎……怎可能?”仿佛听到了惊天霹雳,胡铎一声惊吼。

  “是二哥,真的是二哥……”李承学抹了一把眼泪,又哭又笑道,“父亲与母亲跪下时,那人也跪下了……不是二哥还有谁?”

  胡铎猛的一僵。

  他当时光顾着看城下的达奚,还有他手里的令节,哪管过后面有没有人跪过?

  “怎可能?”胡铎惊叫着,猛的扑上墙头,“李承志无官无职,凭什么代持天子令节,凭什么号令数万大军?”

  举目看去,那队令骑似是要回返,达奚正在给一个金甲将军说着什么,看其态度很是恭敬?

  讲哪门子笑话?

  那可是奚康生的从侄,正五品将军,怎可能会对李承志有这种态度?

  不说官职家世,从岁数上论也不可能啊?

  胡铎又仔仔细细的瞅了一遍:那将军好似受了伤,脸上还有淤青,面貌不大看的清。

  其实就算能看清,胡铎也没见过李承志,只能从年岁上判断。

  看不到脸,胡铎又往其他地方瞅了瞅。当看到那将军头上的兜鍪时,他猛的一震。

  军中甲胄虽有定式,但将军的铠甲大都会有改动。

  主要原因是朝廷的佩装偷工减料,要想关键时刻能保住命,绝大多数的将领都会改制。

  也有的直接弃之不用,战时只穿自制的或是家传的甲胄,所以各种各样的都有。

  特别是兜鍪,为彰显威猛,虎头、凤翅、狼面、狻猊等样式应有尽有。

  但把鍪翅接的比肩膀还宽的,李始贤绝对是大魏独一份。

  问其原因,李始贤美其名曰“彪翅鍪”!!!

  意思是别人只是虎,爷爷却是长翅膀的老虎……

  别人听了,也只是笑笑……

  但此时,那彪翅鍪,竟戴在那金甲将军头上?

  有如福临心至,胡铎猛一抬头,又看向居右的那面破旗。

  那迎风飘展的“李”字,仿佛就像鞭子一样抽到了胡铎脸上。

  犹自不敢置信,胡铎失声惊道:“为何……会是李承志?为什么……”

  李始贤也很想问问:为什么?

  但看来看去,好像是……真的?

  那奚康生的从侄,看到儿子在马下,他竟也下了马。说完话之后,等儿子重新上马,他才跨上了马背?

  这分明是以其为尊……

  难不成,老子生了个假儿子?

  正自狐疑,猛觉臂上一痛,李始贤差点叫出声来。

  郭玉枝仿佛用起了全身的力气,紧紧的攥着李始贤的胳膊,就连臂甲都好似被捏的变了形。

  口中更是连连急呼:“走了……承志要走了……他为何不来见我们……是不是在怨恨我们,将他丢在堡里,不闻不问……”

  “夫人你轻点……”

  刚低呼一声,听到郭玉枝的后半句,李始贤猛的一僵,脸色顿变。

  好几息之后,才听他下意识的回道:“应该不能……吧?承志有令节在手,更要节制数万大军,分明是有重令在身,哪能跑到城下来见你我?”

  嘴里说着,李始贤心里也在嘀咕:不会,肯定不会……就算暂时会,等入了城,爷爷予他讲明苦衷,他也能释怀的……

  正想再劝尉夫人两句,猛觉左臂一松,李始贤本能的一抬眼,看到郭玉枝竟跳到了城头上。

  李始贤心中大骇,下意识的伸出了手,但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好似是被一块巨大的门板拍了一样,胳搏不但被拍了回来,身形都差点没稳住。

  随即便听一声清喝直刺耳膜:“承志……”

  不知传了有多远,达奚只觉耳膜都好像被震的有些发痒,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到城头上的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震惊许久,他才转过身,用诡异至极的眼神看着李承志:“那是……令堂吧?中气竟然如此之足……”

  你以为呢?

  不然我这一身神力是从何而来的?

  李承志瞪了达奚一眼:“都怪你事多……”

  算了,迟早都得跪,也不差这一回……

  李承志叹了一口气,不得不跳下马,恭恭敬敬的跪正,又抱起双手,深深的往下一拜。

  当然,不跪也行,至多也就是被人在背后指摘上几句:祖居李氏以传家,李承志却连“礼”都没学全?

  达奚哈哈直乐,好似在说:这次是你自己情愿,可不是我害你跪的……

  郭玉枝眼泪流的更快了,像是疯了一样,瘫坐在城头上又哭又笑:“夫君啊……承志没有怨我们……”

  “是是是……没有怨……没有怨……”李始贤又是感动,又是害怕,慢慢靠近后,出手如电,一把将郭玉枝抱了下来。

  墙高足六丈,即便被乱兵填埋了近一半,也有三丈多高,摔下去哪有命在?

  李承志这一跪,就如当头一棒,敲在了胡铎脑袋上。

  除了奚康生亲自授权,李承志哪来的代持天子令节,号令数万大军的权力?

  就连奚康生的从侄,竟都对他那般恭敬?

  李承志这分明已被奚康生宠信到无以复加了……

  但如此一来,族叔赐予李承志的“萧关都尉”一职,还能起几分作用?

  两条大腿一粗一细,就是傻子也知道抱哪个才最有利……

  也怪族叔,怎么看,授李承志官职也是施恩之举,为何非要避开李始贤?

  不是应该趁早和李始贤敲定,不给李承志反悔的机会才对么?

  胡铎心下一急,一把扯过正不羞不臊、恨不得把夫人抱到怀里哄的李始贤,急声说道:“怀德,有一桩紧要事要与你商量……”

  李始贤心里纷乱如麻,正想着找处安静的地方和夫人合计一二,一万个不想搭理胡铎。

  他不耐烦的抬起头,一指左右:“事无不可对人言……”

  四周不是李始贤的姬妾,就是李始贤的儿子,确实没什么不能说的。

  胡铎微一沉吟,低声说道:“族叔已授李承志萧关都尉之职,若是奚镇守入城后问起,怀德你可不能反悔……”

  李始贤浑身狂震:“何时之事……我为何不知?”

  “应是族叔未来得及知会予你……”胡铎敷衍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封手书,“是昨夜射上城来的,保宗的亲笔手书……叔祖尽其所能,不但授了承志一个从七品的都尉,还是双封……”

  简直放屁……

  李始贤不但没高兴,反而又惊又怒。

  胡始昌这是想贪天之功,竟将算盘打到我儿子头上来了?

  还有承志,你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这个时候跑来求官?

  和把到手的功劳拱手送人有何区别?

  脑子糊涂了?

  心里狂骂,李始贤下意识接过了手书。

  但只是扫了一眼,他脸色就是一变。

  信中说:唯恐有变,故求一官半职以做应对……

  什么“变”?

  应付的又是谁?

  正惊疑着,斜刺里闪电般的伸过一只手,劈手就将手书夺了过去。

  李始贤扭头一看,不是夫人还有谁?

  郭玉枝只是一扫,竟好似劫后余生般的松了一口长气。

  李始贤都看呆了:夫人眼角分明还挂着泪,但脸上却如春风拂过,百花怒放?

  夫人这是怎么了?

  郭玉枝笑吟吟的将手书还给胡铎:“府君怕是记错了,这不是我儿手书……”

  说着又一顿:“我儿也写不出这么难看的字来……”

  胡铎脸色狂变。

  这分明是就地就要反悔?

  他眼神一凝,紧紧的盯着李始贤:“怀德,便是背信弃义,也没这般快吧?”

  确实有些快!

  但对李始贤而言,那是一点压力都不可能有:儿子亲还是朋友亲,他还是掂量的出来的。

  再说了,胡氏上下,本就无一个好鸟。舍身处地,若是换成胡铎,怕是翻脸的比自己还快……

  他就是有些担心,承志是不是已在奚镇守那里承认了?

  自己这里再一反悔,到时一对质,岂不是成了里外不是人?

  同时也在狐疑,夫人素来端庄贤淑,以往还时不时的劝自己:守信才能立足,怀诚才能持身,说让自己日后少干翻脸就不认人的勾当……

  但今日会何反了过来?

  同床共枕近二十载,哪还不知李始贤在犹豫什么。郭玉枝气的银牙直错:李怀德,人家都要将你儿挫骨扬灰了,你竟还在这里犹豫……

  暗恨了好一阵,看李始贤还反应不过来,她眯着一对凤眼,眼神似刀般的剜着李始贤:“封给承志的是萧关都尉,还是双封……这是想谋害我儿……”

  后一句微不可察,近如蚊吟,李始贤差点没听清。

  双封怎么了?

  胡始昌至多也就是贪想儿子的功劳,怎又成了要谋害儿子……

  刚想到一半,李始贤脸色狂变,猛一回头,如同饿狼一般的盯着胡铎:“同属刺史府与高平镇两方节制的萧关都尉……”

  胡铎本能的应道:“便是这个萧关都尉……”

  他想不通,怎么也是从七品的官,在这一对公母眼中,为何就如蛇蝎一般?

  一股邪火直冲李始贤的脑门,他提起拳头,猛的往前一扑,似是要砸在胡铎脸上一般。

  他终于知道,夫人看到信不是承志亲笔手书后,为何会如劫后余生一般。

  而且说翻脸就翻脸,比他这个夫君还快?

  镇军擅自对内用兵,形同谋逆!

  儿子真要应了胡始昌这萧关都尉,还哪来的功劳?

  李承志不担要人头落地,说不定还会累及家人……

  但脚都还未抬起,身体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李始贤扭头一看,却是郭玉枝牢牢的抱住了他。

  郭玉枝双眼微眯,不动声色的说道:“回府……”

  李始贤先是一愣,而后脸色一白:夫人这分明是怕胡始昌狗跳跳墙……

  只是一刹那,李始贤脸上的怒容竟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原本是想冲着胡铎笑一下的,但又觉的太假,便板起了脸:“介休,是非曲直,我自己思量吧……李某先行一步……”

  说着微一拱手,虚扶着郭玉枝,不管不顾的往城下走去。

  其后的众庶子,众姬妾,浩浩荡荡的跟了一大堆……

  “怀德……怀德……”胡铎连唤了两声,李始贤不但没停,反而走的更快了,气的胡铎直跳脚。

  他到此时,还未想通听到“双封”二字,李始贤为何脸色突变,如遭雷击?

  虽多了高平镇军这一层节制,但这萧关都尉的权势也大了一倍啊……

  嗯……不对?

  高平镇军?

  想到这四个字,胡铎脸色猛的一白。

  怪不得,族叔要背过李始贤?

  完了,全完了……

  千不该万不该,竟被自己提前给戳破了?

  但凡李始贤能给李承志出送去一丝口信,这授官一事,立时就会泡汤……族叔还哪来的功劳?

  还有李始贤的这个婆娘,分明是怕自己和族叔狗急跳墙,拿他们做人质,要挟李承志?

  这与造反何异?

  这女人也真敢想……

  至此,胡铎脸上已不见有半丝血色,满目腥红,如同疯了一般的奔向胡始昌……

  ……

  “李都尉,这是何故?”

  达奚指着蹑手蹑脚,好似连大气都不敢出的那些白甲士卒问道。

  他想不通,为何李承志放着数万大军不用,只是让其防守四翼,而是只靠他麾下那一旅白甲卒搜捕?

  这战场方圆两三里,就靠这五百兵,要搜到什么时候?

  更奇怪的是,他不但不让兵卒大声说话,更让其连走路都要放轻脚步?

  难道李承志是怕扰了那替身的清梦?

  “以防万一吧!”李承志心有余悸的回道,“忆起昨日那火阵,连我都胆战心惊……”

  他还真不是在敷衍。

  天知道叛军搞到了多少火油?

  能布一座,不一定就不能布出第二座来。少派些人进来,一旦刘慧汪狗急跳墙再烧一次,也能少死一些。

  一听昨日的火阵,达奚就忍不住的脊背发凉。

  从未曾见过,人都已烧成了火球,却还能惨嚎着扑向军阵?

  “对,以防万一……”达奚连连点着头。

  李承志再不理他,举目看着并排搜寻的白甲兵,目光幽冷。

  说实话,真让他保证那替身就藏在地底下,李承志还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他一是基于已抓到的那一位露出的一些破绽而判断,断定替身八成还活着。

  二则是,地方就这么大,除了地下,又能藏到哪里去?

  就如他告诉达奚的话:叛军能修出一座方圆两里的八卦火阵来,挖个地洞,或是修间地下室又有多难?

  真要是藏在地下,那要找很简单了: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地势稍高,不至于一见雨就被淹了的地方,就那么几处,重点搜寻就是了。

  二则是,人不吃饭可以,总要呼吸的吧?

  李承志不信找不出点痕迹……

  要是还找不出痕迹呢?

  李承志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城墙:那就是混进城了。

  仿佛心有灵犀,更或是一种直觉,他总觉的,那替身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看李承志沉默不语,好似无心说话,达奚也不好多嘴,只是静静的陪着他。

  时间渐渐流逝,快一个时辰,五百白甲士卒排成两排,几乎是人挨人,兵挤兵,来回将北半边搜寻了两遍,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李承志让身边的令兵发号旗令,让他们搜寻南半边。

  继续由西向东,五百兵丁弯着腰,瞪着眼睛,一个脚印挨脚印,哪怕碰到一只蚂蚁,都要拿枪尖戳一戳,看下面是不是藏着洞。

  从战场边缘到城墙底下,也就两里左右,兵卒却走了足足半个时辰,可见有多细心。

  到墙下后,看李承志的亲卫幢帅举起一杆黑旗左右摇了三下,示意未有任何异常时,达奚止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看来是李承志猜错了……

  他刚想着要不要点一点李承志,让他随便找一具尸体交差时,却听李承志一声狂笑:“我就说么,明知已不可能,你为何非要费这么大的周折?”

  话着都未落,只见李承志猛夹马腹,胯下通体雪白的柔然大马一声低嘶,如箭一般的窜了出去。

  李承志这是……发现了什么?

  可白甲卒什么都未找到啊?

  达奚满脑袋问号,一声急呼:“李都尉?”

  李承志却未回应,只是招了招手,好似是让他跟上。

  达奚猛一催马,紧紧的追了过去。

  ……

  李始贤与郭玉枝已然回府,胡始昌与胡铎也已不见身影,城墙上人虽不少,但认得李承志的却一个都没有。

  众人只知道这个将军的级别好像比达奚还要高,见他奔到城下,刚要称呼,猛听李承志一声冷喝:“止……”

  李睿猛的抽出绿旗,向城头上一指。

  守将已到了舌根下的一句话,猛的被堵了回去。

  没错,李承志就是想让他闭嘴……

  “李都尉……”达奚率卫骑追了过来。

  李承志猛一挥手,意思是让他也不出要声,而后又下了马。

  达奚一脸不解,也跟着跳下马,紧紧的跟在李承志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土坡……就是那道已填至城墙半腰,宽足有十多丈,从上到下长约三十四步的大坡。

  达奚已然反应了过来:李承志的意思莫非是……人就藏在这底下?

  还真有可能:就像是犁地一样,战场已被来回搜了两遍,别说人,连点痕迹都未发现,那九成九不在地底下。

  算来算去,也就只剩这个地方了……

  “在这里?”达奚压低声音,又伸手往下指了指。

  李承志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仰着头,定定的看着城墙。

  达奚定睛一看,李承志竟然在出神?

  不,应该是在回忆……

  停了几息,又见李承志恍然如梦一般,神思悠往,幽声说道:“昨日午后,我令李睿持胡保宗手书,来城下讨要官令时,都还见到依然有乱民在填土埋城……

  我当时还想,刘慧汪莫不是失心疯了,填了两月都未填好,这眼见就要败了,再快又能填起几尺来?此时想来,那哪是在填城?分明是在为逃遁做准备……

  再一细想,自始至终,刘慧汪都没攻城的必要,只需做出急攻泾州的模样,将奚镇守引来即可……而这土坡,也根本不是用来攻打城墙的,而是用来事败之后,逃生用的……”

  达奚眼珠子都突了出来:你将主动讨要官令这样的秘辛告诉我做什么,难道不怕我向从父告状吗?

  不……肯定不是这样……嗯,不对,这分是在表明心迹,他从头至尾都没想造反……

  李承志,你也够可以的,是不是在想,反正迟早都能查出来,还不如主动说出来?

  而且已抱定,我就算会告状,告完状也肯定会帮着你说好话?

  达奚一脸古怪的盯着李承志的侧脸,心里冒着乱七八遭的念头……

  可能是没察觉到身后的异常,李承志继续回忆着:“当初,胡保宗逃至我李家堡时,称初七厨会当日,突然冒出了上百和尚,疯了一般的杀向胡刺史,但最后被州兵尽诛……

  我当时还想,要换成我是刘慧汪,城内要有这么多内应在,留着想办法开城门不好么,更或是留在城里当奸细,刺探内情也行啊,为何非要为了杀一个胡始昌而全都暴露出来?此时再想,那只是一部分而已……”

  达奚悚然一惊,惊声问道:“城内还有内应……不……替身早已打通城墙,潜到城内了?”

  李承志猛吐一口气:“除了这个可能,我再想不出替身还有什么其它的路……至于是不是,就地一挖,或是入城一看便知。但是……”

  他稍稍一顿,脸色阴沉的说道,“要真是如此,这城内城民足有数万,想找出替身,就要大费周折了……”

  何止是大费周折?

  十之八成会引起混乱,更得死不少人……

  达奚面色一沉,寒声说道:“行百步者半九十,只差这最后一步,便是为了明心,费些周折也值了……”

  他又猛的抬起头:“李都尉,是否调来大军就地开挖,或是即刻封城?”

  “能不用多造死伤,还是尽量不要多造死伤的好,若是猝然开挖,等着明着靠诉替身,他的诡计已被我们识破了,定然会狗急跳墙……”

  李承志盯着城墙沉吟道:“但城是还是能封一封的,而且还要防备消息给胡始昌传令时,不能走漏消息……不过你我目标太大,暂时还不能进城……”

  他是怕这城头上、甚至胡始昌身边也有奸细,看他或是达奚猝然进城,十之**会提前发动。

  天知道是不是也如城外一般,刘慧汪在城内也挖了暗道,埋了火油……

  李承志猛一回头,朗声喝道:“猿儿……”

  李睿立时一应,快步奔了过来。

  李承志在他耳边低语一阵,交待完之后,又见达奚伸手入怀,将一块令牌交给李睿。

  然后达奚又凑近城墙,说是奚镇守有急令要传于胡刺史,需将信使吊上城去。

  守将哪里敢怠慢,当即放下吊篮,将李睿和几个卫兵吊了上去。

  其后,又见城下大军动了起来:不再只围堵战场,而是分出多半,向州城围去。

  不多时,近两万大军就将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城上守将越看越是心惊,额头上的冷汗直冒。

  看城下大军的迹向,竟像是要攻城一般?

  守将猛的叫过亲兵,急声交待道:“快……快报予史君……”

  ……

  刺史府!

  胡始昌背负双手,定定的盯着堂上的一副字,眼神忽锐忽滞,脸色时阴时晴。

  字迹稍显稚嫩,也谈不上什么风骨,但奚康生足足挂了四十余载,哪里为官,便带到哪里。

  他永远都忘不掉,起家举官那日,他亲笔写下这副字的场景……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曾几何时,自己也有一腔热血,踌躇满志,誓要匡扶天下,拯救万民。

  但不知不觉中,却已与世浮沉,等惊醒时才发现,自己竟已成自己曾经最为痛恨的那种人?

  世道险恶,人心不古……

  胡铎立在堂下,有如浇了一瓢水,头上的冷汗扑簌扑簌,不停的往下掉。

  不大的功夫,双脚间竟积了个水洼。

  他想不明白,都到了如此地步,族叔怎么还有心思赏字?

  忍了许久,胡铎终是开了口:“族叔……”

  声音一出,连他自己都吓的一跳:又嘶又哑,就像是在铁锯锯锅底一般。

  胡始昌摆了摆手,又怅然一叹:“关中世族与豪强素来将我胡氏视做高肇爪牙,恨不得蛋中剔骨……这其中,就有镇守奚康生……到此地步,怕是已无余地可回旋了……”

  “不,还有机会的……”

  胡铎嘶声说道,“我去求李怀德,去求李承志,给他们下跪亦可……”

  话都没说完,却又被胡始昌沉声打断:“没用的……有许多秘辛,你均不知……”

  说着又是一叹,沉吟许久后才说道,“李怀德被禁足泾州,其实并非高司空之意……其实李怀德也是一清二楚的……”

  胡铎猛一抬头,直愣愣的看着胡始昌。

  这难道不是在告诉自己,这全是族叔你的手笔?

  这样一来,岂不是将最后一条路也断了?

  李始贤不但不会帮族叔遮掩,九成九会趁此机会落井下石……

  愣了许久,他才嘶声问道:“为何?”

  “还能为何?”胡始昌失笑道,“安定,只能是胡氏的安定……”

  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胡铎猛的一僵。

  他什么都明白了:族叔针对的,不单单是祖居李氏,而是其背后的陇西李……

  族叔这么做有错么?

  没有!

  换成自己,也绝对是这般做法。

  但谁又能料到,就如苟延残喘之人,祖居李氏大半截身子都已入土了,有一天,竟突然翻了身?

  “多想无益!”李始昌怅然一叹,“早做决断吧……”

  胡铎心中一痛。

  族叔这分明是想把所有罪责全部揽下来……

  但那些地也罢,昭玄寺每年敬献的银钱也罢,丁口也罢,难道全都落入了族叔囊中?

  再想到父亲对自己的冷漠,眼中只有大房的做派,还有族叔一直以来对自己的信重和助益,胡铎当即就流下了泪来……

  但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但头都还未磕到地上,猛听堂外一声急报:“史君……史君,不好了,大军竟然将城都围死了……”

  胡始昌眉头一皱:围城?

  大军围堵战场时,他就有些奇怪:这般大的阵战,分明是在搜捕主犯,从而怀疑奚康生只是打胜了仗,却没有抓到刘慧汪。

  此时看来,似是城外未搜到,竟怀疑刘慧汪潜到城内来了?

  怎可能?

  刘慧汪要能不知不觉潜进城来,岂不是说也能轻而易举的攻破城墙?

  胡始昌失笑道:“让他围……若是要入城,开门就是了……”

  “诺!”亲信应了一声,刚要往外走,又听堂外一声急报。

  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胡始昌的亲卫幢将,另外一个身材矮小,穿着一身白甲。

  胡铎瞳孔猛的一缩,指着李睿惊叫道:“你是李……李……你如何从城外进来的?”

  李睿恭声应道:“回府君,被守军吊进来的……”

  说着,他掏出达奚的令信,往胡始昌面前一递:“达奚将军令我来知会史君……”

  说到后半句,李睿几乎贴到了胡始昌的耳边。

  两个亲信虽然离的远,但胡铎近在咫尺,听的清清楚楚:“贼酋已潜入城……奚将军请史始即刻封城,闲杂人等一律关门闭户,无令不得外出……”

  “怎可能?”胡始昌一声惊叫,“刘慧汪如何进来的?”

  其实李睿已然猜到,那土坡底下十之**有地道。但李承志未交待,他哪里敢多嘴?

  “小的也不知……将军便是这样交待的?”

  怎可能……怎可能?

  刘慧汪竟然在城内?

  胡始昌的呼吸猛的急促了起来。

  他猛的一扭头,转头看向胡铎,看到胡铎眼中浑身急颤,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那般的眼神。

  和自己想到一块了……

  胡始昌猛呼一口气,肃声说道:“那劳令使去向奚将军复命,就说本官即刻封城……”

  李睿恭声一应,被那幢将带出了府。

  堂中只剩胡始昌与胡铎俩叔侄。

  胡铎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族叔……天……天不绝你啊……”

  如果抓到刘慧汪,不比解困泾州的功劳小……

  “确实是天赐良机……”胡始昌眼中精光直冒,“但也只剩这最后一次机会了,一定要慎之又慎……”

  说到一半,胡始昌的眼神猛的一冷:“介休,你去城头,紧盯官兵动向,但有异动,即刻差人来报……记往,半点都不能松懈……”

  紧盯城外官兵有什么用?

  不应该是即刻全城搜捕,抢在达奚与李承志入城之前,擒住刘慧汪么?

  胡铎一脸狐疑,刚要问一问,只听胡始昌怒声斥道:“还不快去?”

  胡铎无奈,做了个揖,快步离去。

  胡始昌盯着他的背影,一直等胡铎出了院落,消失不见后才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搜城根本来不及了,只能看能不能盯住达奚和李承志,想办法抢先一步找到刘慧汪……更或是,直接抢过来……

  兹事体大,一个不好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族叔怎能连累你?

  转着念头,胡始昌又一声低喝:“胡一!”

  像是鬼一样,一个人影不声不响的从影壁之后冒了出来,也不说话,只是朝着胡始昌躬下了腰。

  “将你的人全散出去,紧盯各处,紧盯达奚与李承志……一旦发现刘慧汪,立即动手……记住,不计任何代价……”

  “唔……”像是没有舌头一样,那胡一只是用嗓子应了一声。

  等人走尽,胡始昌才缓缓吐了一口气:是死是活,就看今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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