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儿子还好,一提儿子,李始昌浑身上下,哪个眼儿里都是火。
嫡子就不说了,也怪他自己,一时激愤杀人,却不察儿子就在一侧,竟吓成了痴呆?
就说剩下的那几个,自小都由夫人郭玉枝一手教导,谦恭倒是谦恭了,个个都是温润君子,尽显敦厚忠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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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问题是,他李家缺的是君子吗?
缺的是怒发激扬,砥砺奋进之辈,而非谦恭如玉的守成之君。
想想父亲李其、兄长李始良,再看看自己,哪个不是鹰扬虎视,狼顾鸱张之辈?
再看看自己生的这帮孽障,父祖的优良品质,竟一点都没继承下来?
想着想着,李始贤竟又生起闷气来,眼神不善的盯着丰胡始昌:你个老倌儿莫不是在看我李某人的笑话?
夜色这么暗,胡始昌哪能看那般清楚,只以李始贤在怀疑。
“我怎可能记错?便是我记错了,这箭书上也不该写错!那李承志,难道不是怀德之嫡子?”
李始贤越是惊疑,胡始昌越觉的痛快,笑的好不欢畅,伸手拿过一封帛书,又忍不住了看了起来。
胡始昌觉的,便是再看上千遍,依然不够。
他原本已抱了必死之志,想着只要这州城不破,不让数万妇孺老弱被乱贼剥皮敲骨,不落入这等禽兽不如的畜牲之腹,便是事后被朝廷斩了头,他胡始昌也再所不惜。
不然就是千古的罪人,哪怕死了,也要背负一世骂名。
哪知眼看险如累卵,岌岌可危之际,竟神兵天降?
若不是已上了年岁,胡始昌也还算有些风骨,这等恩德,他便是代这数万城民给李始贤跪一个又何坊?
“谁,承志?”
李始贤一脸惊容,就跟见了鬼一样。
要说天上突然掉下了天兵天降,李始贤都有可能会信,但说自己的傻儿子率领大军,突然就打到这泾州城下?
你糊弄鬼呢?
心中一万个不信,李始贤本能的去接胡始昌递来的那张帛张,却不想有人比他更快。
胡铎出手如电,一把就夺了过去,嘴里惊呼着:“怎可能?前日你还同我说,你那嫡子已傻的连你这阿爷都不记得了,还哄着我嫁一个女儿给你做儿媳,今日就起了上万雄兵,攻到了这州城之下?”
说着,胡铎还偷眼瞄了瞄胡始昌,险之又险的将一句“你哄傻子呢”给憋了回去。
这要说出口,骂的就不是李始贤,而是胡刺史了。
“混帐,安敢无礼!”胡始昌脸一黑,斥了胡铎一句,但再一转头,脸上却又笑开了花。
好三儿,竟谋下了这等好事?
这真要成了,那李承志就是胡家的女婿……
他伸手一探,又从棚内的案几上拿起了一张,递给李始贤,温声笑道:“怀德莫急,这射进来了好多,足有七八封……”
我是急么?
我是惊……
“谢过史君!”
李始贤双手微颤,接过了帛信,飞快的一扫:叔祖均鉴,侄孙保宗叩首……
这封信是用胡保宗的口吻写的,只寒喧了一句,又用百字左右,将如今的局势简述了一遍。
但就这百余字,却看的李始贤双目狂突,浑身战栗,如同耕了好几亩田的老牛,鼻孔中的气息越来越粗。
随着呼气声,胸口起伏的频率也越来越快……
等读完最后一个字,他惊的浑身的汗毛都坚了起来。
“怎可能?”李始贤不敢置信的问道。
只是两月时间,自己的傻儿子,就整训了甲卒近万?
先不说他是如何突然就聪明起来的,就说这万余大军的装备,他又是从哪弄来的?
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铁骑一千,人马俱甲,而且还是双马。
另有五千甲步,尽配钢盾、横刀?
遑论还有数千半甲的弓兵、辅兵……
你去问问,朝廷的虎骑有无这等配装?
还两月……
自你曾祖父起,至为父这里,三百个两月都不止了吧,有没有攒下这等家底?
你老子我要有这等雄兵,早称王称霸了,还能窝在这泾州城里当王八,受这么多年的鸟气?
还散尽家财?
你散爷爷个鸟毛……
李松一年两送,就连去年的夏粮都被他送进了城里,也就余了些秋粮在庄子上。就那三四千石粮,别说万副甲,能换来十副就顶到天了……
还有这战绩:
只靠三百家兵,就平定了宋家庄,以及足有僧民上万的昭玄寺?
又靠着三百家兵,在朝那城下尽歼上千乱贼?
这已然就过去了一个月了……
而自己的傻儿子,就是在这仅有的一月内,召起雄兵近万,在泾阳城北尽俘李文忠的六千精锐,又攻破了安武城,再杀两千乱兵精锐,俘获民壮四千?
更诡异的是,这般大的几仗打下来,歼敌都已一万三四了,除了胡保宗的那五百官兵,儿子麾下,竟只是死伤了几个老弱?
你要是编的普通一些,我说不定还能信上两三分。
但再看看,便是白起复活,韩信重生,敢不敢口出如此狂言?
也不想想爷爷是干什么的,竟拿这样的伎俩来糊弄我?
这胡刺史也是老糊涂了,这般拙劣的计谋,竟然都能深信不疑?
李始贤将帛巾猛的一合,厉声说道:“绝不可能,这定是叛贼的诈城之计?”
胡铎正自看的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听李始贤这般说,又猛的一怔:“这是保宗的亲笔手书,我怎会认错?”
李始贤冷笑道:“这还不简单?”
言下之意是,说不定泾阳早已落入了叛贼之手,那胡保宗说不定也已降了。
“不可能!”听他污蔑胡保宗,胡铎“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怀德,你这句话是何意?”
胡始昌的脸色也有些不善,紧紧的盯着李始贤。
饭可以乱吃,话绝不能乱说:胡保宗若降了叛贼,岂不等于说安定胡氏也降了?
李始贤却一点都不慌,慢悠悠的说道:“我何时说胡校尉降了乱贼?若是泾阳城破,贼兵从郡衙、胡府中寻几封胡校尉的手书还不简单?
便是泾阳未破,陇东郡治下的其余三县,如祖居、扶夷、朝那等,随便攻下一座,县衙中翻出一两封胡校尉手书的公文,再行临摹或伪造,又有何难?”
“你……”
胡铎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气的直打哆嗦,绞紧脑汗的想了半天,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你连你儿子都不信?”
“这哪是我儿子,简直是战神下凡……”
回了半句,李始贤又牙疼般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指着帛巾嘶声叹道,“史君,你莫怪我疑心重……这,这是人能干出来的?编的太离谱了……
这近万兵卒还好说,泾州六郡,陇东地域最广,民户最多,其治下又属朝那最大,硬凑一凑也不是凑不出来?但这近万兵卒配装的兵甲呢?
陇东四县能凑两千副顶天了,郡兵加上胡氏的私兵,再给他算上两千,也才是四千,剩下的六千呢?”
胡始昌沉吟道:“六千有些夸张,但两月的时间内,如果尽召陇东治下的工匠,急征铁料,打个一两千副札甲还是有可能的……”
李始贤差点被气笑。
说的轻巧?
这州城都被围了两月了,这城上箭矢几近于无,你胡刺史尽召全城的铁匠,急征铁料木材,又打造出了多少?
这根本不是有没有时间,有没有匠人和铁料的问题。
自己那傻儿子即便开了智,也只是一介未冠字的黄口小儿,何德何能能让那朝那县令索思文、陇东郡丞杨舒、郡尉胡保宗对他俯首贴耳?
想想都不可能……
他略一沉吟,又指着帛巾中的一句话说道:“那这又做何解释?”
安武城,竟是被天雷轰开的?
李始贤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
是该说这乱贼竟然这般蠢,连这样的神迹都敢编造?
还是说贼酋失了智,竟敢把胡刺史和城内守将当成猪一般的哄……
但无奈的是,看胡刺史与胡铎的模样,再看其余众将的神色,竟然没人觉的这有什么不对?
这得有多蠢?
此时再想,这泾州城竟能坚守两月不破,简直是奇迹?
若叛贼早些用处这样的计谋,自己坟头上的草怕是都已经冒芽了……
李始贤突然感觉心好累……
这李始贤这么一说,胡始昌也有些动摇了。
其余不论,这战绩,委实有些夸张了……
但反过来再想,信中并无要求城内派兵接应,更或是开城门之类,只是让守军接信之后,便燃狼烟或明火,表明贼营何处强盛,何处空虚,除此外再无他求……
这才是胡始昌刚见到信,就信了七八成的根本原因。
他沉吟道:“那依怀德之见,该如何处置?”
一听胡始昌这话,李始贤就知道他没死心。自己是其属下,即便是好心,也不能明着硬来,不然倒霉的还是自己和这城内的数万军民。
“卑职是怕这是贼兵步步诱敌之计,所以无论到何种程度,这城门都坚决不能开。”
李始贤略一思索,又说道:“若想证实此信之真伪,也并非没有办法……这信中不是说,被承志差来送信的,是我李氏族人么?诱上城来,我一看便知……”
胡铎问道:“若真是你李氏族人呢?”
李始贤竟然磕绊都没打:“那就再审一审,看我李家堡是不是也从了贼……”
众将绝倒。
果然,李始贤还是那个李始贤……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又听李始贤冷笑道:“要是审都审不出来,那再试一试又何妨?便按这信上所言,贼营何处空虚,便在其方位燃烟点火……若真有铁骑甲卒与贼兵真刀真枪的对杀,到时再信也不迟。当然,这城门,还是不能开的……”
众人又气又笑。
还好,李始贤虽多疑狡诈,却很有分寸。没有因为怀疑这是叛贼的奸计,便反其道而行。
不然真要是坑了儿子,到时他哭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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