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潮退去了。
兽化人出现之后,展开了疯狂的反攻,魔兽们竟被他们硬生生杀溃。
蓝狗狐狼们极力指挥,展现出精妙的战术。如果没有针金的话,它们的这番努力或许还能收到成效。
针金在看到兽化人的爆发和反扑之后,强忍着心中的震惊和疑惑,在后方不断猎杀蓝狗狐狼。
魔兽军团绝大部分的力量,都集中在最前线,新船周围。
它们采用的战术,就是暂时放任针金不管,结果因为兽化人的忽然出现,让针金占据了主动。
在连续杀了三头蓝狗狐狼之后,仅剩下的一头蓝狗狐狼终于带着残兵败将逃得远远的。
针金也追赶不及。
事实上,他体能几乎耗尽了。
斩首战术的难度极高,尤其是在这种正面战场当中。
丧失了九成的兵力,仅剩下的魔兽军团已经再构不成威胁。蓝狗狐狼逃窜的样子,也非常惊恐,短时间内是不会来惹麻烦了。
而当魔兽军团刚撤离不久,爆发的兽化人们也都砰砰倒地,一个个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我们活下来了!”很多人都一屁股瘫坐在了甲板上。
“我居然活下来了。”随后,更多人喜极而泣。
“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真是见鬼!”黑卷站在船上,看着周围惨死的魔兽尸体,还有死去的一个个兽化人。
恐惧还残留在他的脸上。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了,深深地震撼住了他。
针金赶了回来。
他仍旧是一副金蝎铠甲的模样。
因为兽化人,这一战他并没有彻底的异变。
发现苍须、紫蒂等人虽然狼狈不堪,身上或有轻伤,但都留住了性命,针金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但这一战虽然胜利了,幸存者一方伤亡太过惨重。
原本有两百多人,经历地震、厮杀之后,现在只剩下五十人不到。轻伤员有很多,重伤员倒是很少,战斗烈度太大,又不像营寨防御战设有预备队,基本上重伤之后都会被迅速杀死。
其他人可以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但是身为领袖的针金不可以。
在他的命令下,人们开始迅速打扫战场,救治伤员。
“老船匠还有一口气,大个子也还活着,但也不妙了。”不久之后,有人汇报。
这结果有些匪夷所思,因为甲板上的人死了很多。船外的这对父子,却还奄奄一息。
事实上,这都要感谢蓝狗狐狼们,是它们的命令,让这些魔兽暂时放过了这对父子。
针金连忙赶过去。
大个子倒在地上,但双臂还环绕着老船匠,伤势太沉重,让人误以为他要死了。他砍断的双腿伤口一片血肉模糊,倒是因为巨人血脉自行止住了血。
老船匠受到的是致命伤,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因为失血太多,他满脸灰白之色。不过当看到针金之后,他已经呆滞的眼眸陡然散发出一丝光彩,显然是有话想说。
“紫蒂,有什么办法吗?”悲痛中的针金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的未婚妻。
紫蒂没有让他失望,迅速从空瘪下来的小皮包中掏出一瓶药剂。
针金接过来,倾倒在老船匠的口中。
老船匠的脸上立即浮起一片红晕。
“大人……针金大人……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情。请您务必答应我,把我儿子带走,带走……”老船匠虚弱无比地祈求道。
“他还活着,我会带他走。他是一位真正的勇士!”针金立即答应下来。
“不,爸爸。我要和你在一起!”大个子哭喊着,下巴支撑着地面,眼巴巴地望着老船匠。他伤势太沉重,已经毫无力气,根本无法起身。
巨人的血脉则再一次,吊住他的性命。
然而他满脸死志,老船匠如果死了,他不想活了。
老船匠无法起身,甚至连扭头的动作都完成不了,他看不到大个子,但是他知道大个子就在他的身后。
老船匠苦笑,以一种非常遗憾、悲伤、留恋,又充满希望、祝福的口吻轻声道:“对不起,儿子,爸爸不能带你走了。”
“但你要活下去。”
“你还这么年轻。”
“爸爸,我不走,我要陪着你,你如果死了,那我们就一起死。”大个子态度却非常坚决,他已经意识到了老船匠的死亡不可避免,此刻泪流满面。
“你这个……笨蛋。”老船匠想要斥骂,结果语气轻淡,更像表达安慰和宠爱多一些。
不管老船匠怎么劝说,大个子都不肯改变自己的态度。
针金也浮现出忧色。
即便他出手将大个子击昏,也不能让他活下去。他了解大个子,阻止不了大个子执意寻死。
老船匠劝说几句后,便气力不济,感觉到自己生命在迅速流逝。
不能拖下去!
情急之下,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他声调勉强高扬了一点:“傻小子,我不是你的爸爸啊。”
“不,爸爸,你是赶不走我的。我要陪着你一起死。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老船匠却目视针金:“你这个蠢货,针金大人……他才是你的爸爸!亲生父亲啊。”
“?!”大个子瞪眼,“爸爸,你在说什么啊?”
周围的人听到这话,也非常吃惊。
老船匠看向针金,满脸都是哀求之色。
针金沉默,对老船匠微微点头。
老船匠的眼中顿时涌出极度感激的色彩,他猛烈咳嗽,吐出一口口的血,继续对大个子道:“有些情况,其实你早知道,傻小子。我是人,你是巨人。我只是你的养父而已。唉……到了这个地步,这个秘密,我不想再隐瞒下去了。”
“可我身上也有人的血脉啊。”
“你这个傻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船匠,怎么可能和女巨人扯上关系呢。”
“有一段时间,你不是问过我吗?你不是很想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吗?现在我告诉你了。你的亲身父亲就在你的眼前,就是他,针金大人!”
大个子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老船匠,看着针金。
其他人保持着沉默,他们都看出来这是老船匠为了大个子活下去,而故意来欺骗他。
针金叹了一口气,看向大个子:“就是这样的。大个子,你……其实是我的儿子。”
“不,不!”大个子摇头,信以为真,但这消息太冲击他的心灵了,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要不然呢?”弥留之际的老船匠非常焦急,“你的父亲比你强大,而我这个糟老头子只是一个普通人。你的父亲还了解你,爱护你,多少次他只击昏你,从未伤害过你。你觉得这是其他人能做到的吗?他还看重你,一点都不歧视你。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想亲近他,对吗?这是很自然的,因为你们的血脉亲缘就让你们彼此吸引,不自觉地相互靠近。这就是父子血脉啊!”
老船匠一通瞎扯,周围人听了一阵咧嘴,强自忍耐。
但是对于大个子来讲,老船匠句句都振聋发聩,句句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我之前想把这个秘密隐瞒下去,因为这个秘密暴露,对你亲生父亲很不好。他是贵族,还是骑士,有你这样的私生子,对他而言,是很不名誉的。但是你这个傻瓜,一心想要陪我这个糟老头子去死,我也只能抖露出来了。原谅我,傻小子,我只是你的养父。你要活下去,你的亲生父亲就在这里啊,快叫爸爸!”老船匠催促道。
他说的话的确是事实。
有这样的半巨人儿子,是人类贵族的人生污点,会毁掉贵族的名誉。更何况针金还是一位圣殿骑士。
老船匠现在是利用自己将死之际,哀求针金,才求来了一个机会。
换做正常的贵族,早就喝斥甚至鞭笞胡说八道老船匠了。
但针金不同!
这段时间以来,老船匠多次意识到针金是很独特的贵族!
他真的富有同情心,仁慈之心,胸襟之广博,和他这样年轻的年纪很不相符。
老船匠正是利用了针金的同情心,但他也非常担心针金反悔。所以,他要在自己还有一口气的情况下,确认大个子和针金的“关系”。
这样一来,针金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当然,老船匠其实也并不认为针金会反悔,但身为一个父亲,一个将死的父亲特别想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抓住一切机会,给一切都增加更多的保险。
大个子说不出话来。
他已经相信老船匠了,事实上,一直以来,他都听老船匠的话,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但是他喊不出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在老船匠的面前,对另外一个人喊不出“爸爸”这两个字!
老船匠久久听不到大个子的回应,他的眼前开始发黑。
“能把你交给亲生父亲,我已经满足了。”
“要活下去啊,傻小子……”
“要活下去。要听话,听你爸爸的话啊,小乖乖。”
小乖乖这个昵称,老船匠很久没说过了,大个子听了身躯剧震。
死亡来临了。
老船匠明显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滋味……”
“还是很想叫一声儿子的啊……”
但是他不能。
他需要欺骗大个子。
曾经的一幕幕开始迅速在眼前闪现。
猪吻号的船舱中。
“哇哇哇……”婴儿的哭喊,吸引了一帮船员前来查探。
“天呐,你们快看,我找到了什么?”老船匠在角落里抱出来一个婴儿。
“我的神啊,真的是一个孩子!”
“有人在猪吻号中生产,把一个孩子留给了我们。”
“是哪个缺德鬼?”
“恐怕是私生子吧,直接就丢弃了,真是狠心的母亲啊。”
众人一阵议论后,纷纷掉头就走。
老船匠呆了,抱着孩子:“喂,这小家伙该怎么处理啊?”
其他船员们有的不负责任地耸耸肩,有的哈哈大笑:“老四啊,这是你捡来的孩子,你要负责的啊。”
“放屁!”老船匠大怒,看着怀抱中的婴儿,像是抱着烫手的山芋,真想把他一扔了之。
船员们一哄而散,谁也不想摊上这个麻烦。
老船匠无奈之下,只能抱着婴儿,去找船长。
“可怜的小家伙,生到这个世界上,真是你的不幸啊。”
“或许你该给他一个解脱,船上怎可能养孩子呢?”猪吻号船长这样道。
老船匠摇头,他下不去这个手!
船长又道:“那就到了港口,找到合适的人,托付出去吧。”
老船匠这才点了点头。
然而,又如何能找到合适的人呢?
猪吻号停靠在港口的次数很多,但是时间都很短。短时间内,老船匠人生地不熟,很难找到值得信任,并且适合托付的人。
“只能到下一个港口看看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婴儿在老船匠的照顾下,留在了猪吻号中。
“该死,又拉屎了!吃的多,拉的也多。”老船匠愁眉苦脸地给婴儿换尿裤。
“发烧了。怎么办啊?究竟怎么办才好?”老船匠急得团团转。
“怎么哭个不停啊?是肚子饿了吗?明明吃饱了啊。”老船匠找不到原因,只好学着唱摇篮的歌曲,“小乖乖,不要哭,小乖乖,不要闹,让我来疼惜你……”
周围的船员笑喷了:“喂,船匠,这是艳曲啊,哪里是什么摇篮曲?”
时间流逝,一年之后,婴儿开始展现出了不凡之处。
他太能吃了。
能吃的程度,已经超过了船匠的承受能力。
舱室一片凌乱,还是婴幼儿的大个子还在继续翻箱倒柜。
“你在搞什么?你这个小混球!”
“啊,你把我的烟草都吃了?你这个笨蛋、笨蛋!”老船匠对他的屁股一阵猛拍。
扑通。
老船匠倒在了甲板上。
“我的天!”
“你疯了,船匠。你把自己的口粮都给了那个婴儿,自己还干这么重的活,在甲板上饿昏了。”
“你该庆幸,今天的风浪不大。”
“你这么拼命干什么啊?真是搞不懂你。”
“照我说,你早该把他丢掉了!”
船员们纷纷摇头,表示不理解。
“我是该把他丢掉,但是丢给谁呢?”
……
深夜。
老船匠被痛醒。
“你咬我干什么?你这个蠢货,我不是女的,这里没有奶!”
受伤暴怒的老船匠对准大个子那时候还小的小屁股墩又是一阵猛拍。
大个子:“哇哇哇……”
靠岸了。
老船匠来到酒吧。
酒保看到熟人,笑道:“老船匠,需要朗姆酒,还是啤酒?”
“有牛奶吗?”
酒保一愣。
“人奶也行。”
酒保呆住,然后重新打量老船匠:“老家伙,你的口味变化的很厉害啊,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周围同行的船员们一阵嘲笑。
“他发疯啦!”
“还不是为了他那个儿子。”
“那绝对是个小怪物,我从未见过有什么婴儿能吃那么多的!我的老天,比我的饭量还大。”
……
“你究竟干了什么?我的神呐!”半天之后,船匠看着到处裂缝,甚至有破洞的甲板,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差点要发疯。
大个子蹲坐在一旁,很疑惑:“爸爸,是你让我‘用力’干活的呀。”
猪吻号船长脸色阴沉:“扔掉他吧。留在他,哪天我的甲板就没了,我的风帆就没了。说不定,我午睡醒来,整个船都没了!”
老船匠苦苦哀求,船长态度坚决无比。
扑通。
老船匠双膝一弯,直接跪在了地上:“不管什么代价,我都一力赔偿!我能造船,当初船长你招聘我上船,不正是看中我的能力吗?”
船长眯起双眼,俯视船匠:“我没记错,你身上还有欠我的债吧?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还清债务,重新自由了。”
“那我就让我的债期延长!”
船长冷哼:“你这么大的年纪了,按照你现在的薪酬,算上这次的损失,想要还清欠债,你还得为我工作三年。但是这三年当中,大个子就不会犯错了吗?”
“别傻了!”
“他是个痴呆,教什么都学不会,还会把原本正常的搞糟。”
“照这个趋势,你一辈子都还不清欠债。”
老船匠猛地抬起头,直起上半身:“那就一辈子!”
船长为之一怔。
……
一场接舷战刚刚结束,鲜血在甲板上流淌。
船匠给大个子包扎伤口:“都说了,不要闷头猛冲,你这个蠢货!”
“可是他们打爸爸!他们是坏人!”大个子反驳道。
“你还学会顶嘴了!”船匠怒瞪大个子,“该死的,药不够了。血止不住!该死的,该死的。”
“爸爸,不要着急,我不痛。”大个子安慰道。
“你给我闭嘴!”船匠下意识地一巴掌拍在大个子的头上,刚出手,他就意识到不妥,连忙收回大半力道。
深夜。
甲板上,大个子呼噜震天。
老船匠坐在他的面前,看着他身上的绷带,叹息,轻声自语:“不是爸爸狠心啊,傻小子”
“要在这个船上留下来,可不容易呢。”
“没有人喜欢养废物,你得做出贡献。”
“你爸爸我啊,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希望有一天,你没有我,也能依靠自己活下去。”
……
一番温存之后。
夫人劝说老船匠:“我已经寡居多年了,我在花园城外有一座小庄园。和我走吧,庄园里没有风浪,你甚至可以在我的支持下亲自造一艘小船。我知道的,造船是你的理想。”
“但是我必须舍下他,是吗?”老船匠坐在床边,弯着腰,看着门外。
他知道,门外就是大个子,他一定蹲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门。
“当然。”夫人的态度毫不犹豫,“一个掺杂巨人血脉的杂种,又是个傻子。我如果带他回到庄园,会被所有人耻笑的。”
“那我拒绝!”老船匠摇头,态度也有坚决。
“这已经是我提的第三次了。”夫人皱起眉头,神情不悦,“你确定吗?你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我确定,尊贵的夫人。”老船匠叹息,“我可以没有他,但是他不能没有我,在这个世界山,他只有我啊。”
“能得到夫人您的垂青,是我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我很感激您,谢谢了。”
夫人声音变冷:“你知道你放弃了什么吗?”
老船匠看着舱门微笑:“那您知道,我得到了什么吗?”
……
药效散去了,老船匠的眼皮越发沉重,他极力支撑,只能睁开一丝眼缝。
身体耗尽了余力,无以伦比的疲惫笼罩身心。
“好累,这一次终于能休息了。”
“但是……”
“不放心啊。”
“也只能这样了吗。”
“针金大人,是绝对不一般的大人物。只要他今后,从手中泄露一点来,就能够养活傻小子。毕竟,傻小子也是很能干的。”
“他承认了我的谎言,我也相信他的人品。”
“只是还有些一抹遗憾。”
“多想在生命的最后,再听到一声啊。”
“再听一声。”
“哪怕一声也好……”
老船匠的气息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大个子支起上半身,用双手支撑自己,努力地爬向老船匠。
望到自己的父亲走向死亡,他又在中途停顿了动作,巨大的悲伤像是滔天海啸,淹没他整个身心。
而除了悲伤,还有无尽的失落和惶恐。
支撑他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生存的依靠,没有了。
支撑他面对这个世界的残酷的温柔,没有了。
他像是忽然从高空坠落,像是一片单薄的枯叶深渊中飘荡。
他的身躯多么庞大,心灵就有多么弱小。
这个时候。
针金走上前去,半跪在地上,面对大个子,伸开双臂,抱住了他。
大个子愣住,这一瞬间,他飘坠的心像是落到了实地。
少年叹息一声,轻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
大个子的嘴角弯下来,下嘴唇包住上嘴唇,并且不断颤抖。
他强忍着,想要自己不哭。
因为很小的时候,他在船上哇哇大哭,很惹人厌烦,被老船匠苦口婆心地教育过。
大个子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上嘴唇,但是滚滚泪水已经横流。
沉默了片刻。
心中的痛楚和悲伤,终于让他难以坚持。
“爸爸!!!”
他猛地发出怒吼。
悲戕至极,痛心至极。
随后。
“哇——!”他在针金的怀中,发出嘹亮的哭声。
他哭的嘶声力竭,音浪在碎石废墟中扩散,在残破不堪的海船上震荡,在雨林中回响。
在战斗中,紧急点燃的篝火还燃烧着。
火光映照下,老船匠彻底没有了气息。
但他的嘴角好像有些上扬,似乎……
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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