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芽倒下,众人担忧又愤怒,不只是因为白芽人缘好,还有更多是惶恐。
人们惊恐自己也会成为下一个白芽,落到昏死,听天由命的境地。
但现在针金的举措,让众人明白:眼前的这位少年骑士具备真正的骑士美德!
沙丘连绵,此起彼伏。
没有担架,白芽被人轮流背在背上。
很快,众人就转移到了另外一处沙丘的背面。
察觉到了动静,蝎群钻出了地面,跟到众人来到新地点后,又钻入沙中去了。
“它们钻入沙中之后,似乎不能直接在地下转移位置。”苍须分析道。
这是个好消息,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果众人都有坐骑,速度够快,或许能趁机甩开蝎群,摆脱他们。
现在的情况却是:一群人疲惫不堪,速度完全比不上蝎群。更何况还有一个伤号昏迷不醒,极大地拖累了众人脚程。
过了正午,没有到傍晚来临,针金就再次带领着队伍启程。
蝎群很快出现在队伍的后面。
白银枪蝎越众而来,再次和针金展开激斗。战斗持续片刻,它又主动撤退。
针金无奈地看着它撤离,对此毫无办法。
蜘蛛刀锋上的裂纹扩大了许多,针金不知道这柄武器还能坚持多久。
没有它的话,情况会变得很糟糕。普通的铁制刀剑对蝎壳毫无威胁。
这样的战斗又发生了几次,众人从每次提心吊胆,到逐渐麻木。
黄昏来临了,太阳落到地平线附近,天色黯淡,众人的心境也随之沉沦。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紫蒂大人,有没有药剂可以杀死这群该死的蝎子?”
紫蒂摇头。如果有,她早就用了。
“干脆我们不走了,和这些该死的蝎子同归于尽吧!”有人烦躁地道。
“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有人赞同。
也有人用嘲讽的语气反对:“同归于尽?你是想太多了。我们冲上去,只会被那头白银魔兽一下剪成两半吧。”
“你什么意思?”
“你又是什么意思?!”
探索队员们火气激增,看待彼此都很不爽的样子。
又有人将白芽放在了地上,然后一屁股坐下,他开口抱怨:“喂,你们有时间有力气吵架,还不如帮帮忙,帮我背背这个家伙。”
“这小子太重了。”
“他昏睡过去倒是挺好的,不用自己赶路,真是省力气。”
吵架的两人看向地上的那人,其中一位冷哼一声:“我又不是没有背过,我背他的时间比你还多。就这会功夫,你就已经受不了了?”
另一位则斜着眼睛,瞥向苍须,阴阳怪气地道:“依我看,最应该背白芽的是某位老人家啊。白芽就是为了救某个人,才身受重伤。没有这伤,他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
队伍中的骚乱从两个人的吵架,开始蔓延开来。
换做平时,他们会很尊敬苍须。毕竟苍须的学识,帮助他们良多。
但是现在,濒临绝境之下,众人躁动不安,心怀恐惧。他们不敢针对针金或者紫蒂,下意识地就将愤怒、恐慌等等情绪,转化成语言、目光,向队伍中最弱的老人攻击过去。
最关键的,白芽的确是救苍须而落到如此境地。
按照道德来讲,苍须确实要被批判。
所以,众人吵着吵着,就将火力集中在苍须身上。
冷嘲热讽,以及不怀好意的目光中,苍须始终面无表情。
“喂,老头儿,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啊。”沉默的苍须让人越发觉得他的软弱,终于有人穷追猛打,针对苍须挑衅。
苍须彻底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然后他用嘲讽的目光扫视那些挑衅他的队员们:“白芽昏迷,其实是一件好事。”
众人齐齐一楞。
苍须又接着道:“关键时刻,他就是食物,我们可以chi了他。”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围攻苍须的人都瞪大双眼,面露震惊之色。
“你、你说什么?”有人叫道。
针金、紫蒂也是难以置信。
苍须却非常冷静,他久经岁月的眼眸此刻显得深邃而冰冷:“呵呵,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白芽已经不行了,这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就是食物,完全可以吃。”
“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
“是啊,他是我们的同伴。”
“我们怎么可以chi人?!”
众人叫着,声音尖锐。
“老头儿,你是披着人皮的魔鬼吗?”有人甚至走到苍须的面前,俯视苍须,用目光逼压。
“人为什么不能被chi?”苍须反问,怡然不惧。
“我们在这个海岛上遭遇到的凶猛怪兽,不都是拿我们当做食物吗?”
“现在的状况是我们严重缺乏食物。没有食物,我们就没有体力。没有体力,我们最后肯定会被蝎群杀掉。”
“到了那一步,白芽也死定了。”
“事实上,他已经完了。这里是沙漠,我们没有牧师,也没有药剂。就算有牧师,这座岛上严禁低阶的魔法和斗气。我们从哪里找高阶牧师来呢?”
“所以,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们chi了。chi了他,我们才有更大的希望逃生。”
逼视苍须的那位探索队员愤怒无比,一把抓住老人的衣领,将他提起来:“你还在说!”
苍须冷哼一声,猛地挥臂。
啪的一下,探索队员的手臂就被击打开去。
那位探索队员猝不及防之下,后退了两步。他惊疑地看向苍须,眼前老者的力量似乎出乎他的意料。
苍须一边整理领口,一边慢条斯理地道:“你们书读得太少了,现在我告诉你们一个道理——同类是可以相食的。”
“有一种昆虫叫做螳螂。公螳螂和母螳螂交配,当天晚上母螳螂就将公螳螂吃掉,补充自身的营养,才能更顺利地孕育出后代。”
“前些年,饥荒爆发的时候,帝国西北的人也都是相互交换子女煮着吃。”
“不要被道德、法律牵绊住。这些只是维系我们日常生活的东西。”
“对于任何的生命而言,最基层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和繁衍。如果我们连自己的生存都保证不了,还谈论什么法律,什么道德呢?”
“再者说,你们都是些什么货色,旁人不清楚,自己都不清楚吗?”
“我们这艘船是去往兽族大陆的。那里是要开战的。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去往那里?”
苍须冷笑一声,最后总结一句话:“活下去比什么都要重要,不是吗?”
没有人说话,整个队伍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当中。
许多人仍旧瞪着苍须,但是目光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愤怒和仇恨。
“苍须,请你收回你的话。白芽绝不是食物,而是我们的同伴。我绝不会允许同伴相食的惨剧发生。”针金眉头紧皱,神情严厉。
“如您所愿,我的骑士大人。”苍须的衣领整理好了,他向针金施礼,礼仪非常端正,动作标准得一丝毛病都挑不出来,不愧是服务了贵族大半辈子的管事。
极度的燥热让黄藻睁开双眼。
他的双眼满布血丝,脑袋一片混沌。苏醒后好半天,才逐渐反应过来。
他躺在一处沙丘脚下,身旁还有一个昏迷的男人,正是他的亲兄弟蓝藻。
蓝藻一动不动,仍旧处于昏死的状态。他的状态越来越不妙,原本只是嘴唇已经干裂,现在身上的皮肤也被晒得脱皮。虽然还有呼吸,但胸膛起伏的力度明显比昨天弱了不止一倍。
黄藻尝试坐起上半身。
他立即感觉到猛烈的眩晕,连忙用手在后面撑住自己的身体。
“我也发烧了。”他一摸自己的额头,顿时心头猛地一沉。
他回想起来。
沙漠的夜寒冷无比,他疲惫至极,只能就地而睡。他靠着蓝藻,利用他处在高烧下的体温来抵御严寒。
但是他还是失败了。
他昏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
黄藻感到一阵阵的后怕。他非常庆幸,没有在睡眠的过程中,遭遇什么猎食的凶兽。
“但现在怎么办?”
黄藻身上还是有一些干粮的,但是他没有水了!
他的水一大半用来给蓝藻冲洗伤口,剩下的他也早就喝光了。
他不只是一个人求生,他还要背着一个体重比他还要大的成年男子。
在沙地上呆坐了好一会儿,黄藻这才缓缓背起蓝藻继续启程。
然而,黄藻的心中迷茫、恐慌、懊恼、绝望的情绪难以排解,在心中越积越多。
身体的疲惫、饥饿、头晕目眩像是一道道的荆棘,捆绑在他的身上,荆棘的尖刺深深地扎在他的血肉里,骨头里,让他每一次迈步前行,都会牵扯到这些密密麻麻的无数伤口。
“水……水……”
身后的蓝藻又开始无意识地呢喃。
黄藻猛地停住脚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是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恼怒和痛恨的情绪。
“别说了,你烦不烦!”
“不是你受伤,我们现在肯定有水!”
“现在这种情况,我从哪里给你找水喝?”
“我也想喝水,我也想啊!!”
黄藻不顾干燥得要冒烟的咽喉,发泄地嘶吼着。
蓝藻却听不见,仍旧在不断呢喃,渴求着水。
黄藻眼睛瞪圆,从心中涌出一股戾气,升上他的眉宇间,然后在瞬间遍布脸庞。
他忽然松手,将蓝藻扔在地上。
“别叫唤了!”
他对蓝藻叫道,目光中既有愤怒,也带出了一股残酷冰冷的凶狠。
他的胸膛急速起伏,鼻息也越来越重。
杀意在黄藻的心中滋生,然后诡异地迅速壮大。
黄藻久久地瞪着蓝藻,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眼眸中竟有一股饿狼般的绿光。
饥饿感充斥他的心,他的头脑,让他不能思考。
生存的本能不断地提醒他,让他忽略掉蓝藻的身份,让他“看清楚”蓝藻身上的每一块肉,他体内流淌着的每一股新鲜的血液。
“这是……”
“食物!!”
黄藻慢慢地接近,慢慢地俯身,然后半跪在地上,伸出双手。
他的双手探向蓝藻,动作非常缓慢,好像挂着沉重的铁锤。
他的双手还在颤抖。
起先只是微微颤抖,越接近蓝藻,双手颤抖的幅度就越深。
忽然,黄藻发现蓝藻的眼皮微微抖动了一下。
旋即,蓝藻竟缓缓地睁开了一丝眼缝。
“哥哥,你醒了!!”黄藻大叫,惊喜狂涌而来,铺天盖地,像是海啸一般,将他整个身心覆盖淹没。
之前的饥渴、凶残、绝望、疯狂种种情绪,好像海市蜃楼一般,全都是梦幻泡影。
蓝藻神情恍惚,眼缝中的眸子微不可察地转了转,就看到了跪在他面前的黄藻。
刺眼的阳光被黄藻的身躯遮掩,蓝藻的头颅正好位于黄藻的阴影之中。
蓝藻的嘴唇翕动。
“哥哥,你说什么?”黄藻身心一颤,立即趴到蓝藻的面前,将耳朵凑向蓝藻的嘴。
然后,他听到一股虚弱至极的声音。
“我……我不行了。”
“不要为我……拖累自己……”
“没有食物和水……”
“弟弟……你……就……”
“吃了我罢。”
这番话耗尽了蓝藻的所有力气,他再次昏死过去。
黄藻听了这话,就像是遭受了暴雷一击,瞳孔在瞬间缩成针尖大小,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仿佛成了一具石像。
他伸长脖子,探出耳朵,双膝跪地,双手扣在沙子当中,以一种扭曲怪异的姿态,静静保持了好一会儿。
终于,他空白的脑子又开始缓缓运转。
他反应过来了。
他收回脖子,仍旧半跪在地上,但直起了上半身。
他望着躺在沙面的蓝藻,视野迅速变得模糊一片。
泪水在他眼眶中积蓄,然后大股大股地流淌而出,划过他烟尘满满的脸庞,形成两道黑色的泪痕。
“哥哥、哥哥!”
他大声地呼唤着,心中的愧疚、懊恼、自责等等情绪,堵住了他的鼻腔、咽喉,让他难以呼吸。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怎么可以把你当做食物?”
“我不会这么做。”
“我绝不会这样做!”
他在大吼,又像是发誓。
然后,他将蓝藻再次背到自己的背上,步履蹒跚地再次启程。
带着一脸的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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