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潜龙勿用第四十五章兵家惯用计急报如雪到蒲茂将莘迩的信投掷到地,怒道:“竖子欺我!”
“欺我”也者,意指在二。
一则,兵少所以难拔秦营,潜台词显然便是要论兵略,莘迩自信胜过蒲茂,如给他相同的兵力,则秦营他早就拔掉了。
二者,先歼慕容瞻,把自己接下来的用兵目标告诉蒲茂,居然狂妄至此,显出了对蒲茂不加遮掩的轻视。
至於“再取君首於城下”云云此句,此乃敌我交战之际的常用大言,倒是也就罢了。
季和上前,把莘迩的信拾起来,扫眼看了一遍,笑道:“大王勿怒,此阿瓜之诈计也。”
蒲茂问道:“诈在何处?”
季和说道:“就是故意激怒大王。”
蒲茂“哼”了一声,起身下地,转了两圈,问季和,说道:“以卿判断,他会不会真的去狄道,与麴爽合兵,夹攻慕容瞻?”
季和沉吟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但莘阿瓜用兵,狡诈多端,虚实之道,其颇长也,他到底会不会夹攻慕容瞻,臣於此时,的确是不好下断然之结论。”
蒲茂的脸上露出忿忿之色,说道:“两军交战,咱们摆开阵势,堂堂皇皇地打上一场,以决胜负,岂不快哉?却这莘阿瓜带着些游骑,先是扰我粮道,计策不成,转而又扰我襄武大营,现又叫嚣夹攻慕容瞻,当真是如个苍蝇也似,嗡嗡嗡的飞来飞去,招人厌烦!”
季和笑道:“大王所言,堂堂皇皇,此乃王道。然大王自有王者气度,却莘阿瓜,小国戆将,又如何能与大王的气度相比?
“大王,臣之愚见,莘阿瓜引游骑於外,要说招人烦,是挺招人烦的,但目下之计,当还是用孟公之策,我王师主力仍当宜以围攻襄武为主,对他可以暂时不做理会。只要襄武打下,……而襄武眼看就能打下了!到的那时,襄武被大王拔克,我王师即能西进陇之腹地,莘阿瓜少少的数千游骑,值此大势之下,又还能起什么作用?唯自缚降於大王足下而已!”
蒲茂怒气稍歇,回到榻上坐下,忖思稍顷,说道:“却也不能不防他真的去夹攻慕容瞻!传我令旨,命慕容瞻小心戒备。”
北地新投的士人之一羊胡之,人机灵,善文辞,甚得蒲茂重用,现在蒲秦的中书省任职。中书省职为起草诏书,他这会儿侍立帐中,便就应声答诺,马上起草旨意。
写就,呈给蒲茂看了,盖上玺印,连夜由人送往狄道城外。
“孟师病情何如了?”
季和的笑容消失,忧色满面,说道:“大王,这两天孟师水米不进,常常昏睡。”
蒲茂坐不住了,说道:“等孤把明天攻城的部署安排完毕,咱俩去看看孟师。”
季和应诺。
於是,给挚申金、苟敬之、同蹄梁、吕明、姚桃等将分别布置过明日攻城的任务,蒲茂就与季和出帐,同去到孟朗帐中,察看孟朗病情。
孟朗昏睡不醒,蒲茂於其帐中,徘徊多时,乃方折返回帐。
……
秦军大营,且渠元光帐中。
元光官职低,没资格参与御前军议,但他对军议十分关注,因於军议后不久,就打听出来了军议的结果,捎带着,莘迩给蒲茂的去信内容,他也知道了。
“哎呀,不好!”
为他打听出诸项事的亲随问道:“什么不好?”
“莘阿瓜铁定不会打慕容瞻的!阿瓜此贼,善声东击西,他信中既然这么写,那他下边要么会继续偷扰我攻城主力,要么就会去打南安!”
亲随摸了摸脑袋,说道:“打南安?莘阿瓜皆骑也,他没有攻城器械,怎么去打南安?”
“你想不到他会去打南安吧?”
亲随脑袋摇得如何拨浪鼓,说道:“想不到。”
“那他打南安的可能性就会很大!”且渠元光脱掉便服,换上官袍,说道,“不行,我得立刻求见大王,提醒大王!”
亲随说道:“将军,这只是猜测,若是莘阿瓜不打南安,大王会不会因此责备将军?”
元光心道:“猜错了也没甚么,大王仁主,定然不会责备於我,对我无有损失;可我若是猜对了?”那岂不就如赌博,中了一大注?从此不但能得宠於蒲獾孙,且能够受任於蒲茂?正色说道,“我一心为国,哪里顾得自己的得失?如果猜错,纵是大王责罚,我亦心甘!”
亲随说道:“将军忠心,小人佩服!可是现在已经三更多天了,大王怕已睡下了。”
“大王明主也,宵衣旰食,治政勤勉,况我这是紧急军情!大王睡下,也一定会接见我的。”
且渠元光带着这亲随,出了帐落,奔蒲茂的住帐。
他的帐篷位处在秦军大营偏角落的地方,离蒲茂的住帐挺远,等他到了蒲茂住帐附近时,已经是四更多的时辰了。他向禁卫的军将提出,请求觐见蒲茂。军将哪里肯为他通报?
元光急道:“我有紧急的军情禀报大王!若是耽搁,将军恐怕吃罪不起!”
那军将是氐人贵酋子弟,丝毫不在乎元光此个卢水杂胡、后来降将的这点威胁,说道:“深更半夜的,你个不带兵的小将,有什么紧急军情?”
元光想把自己的推测道出,然瞧了那军将两眼,想道:“我若把阿瓜或攻南安此事说给他听,他抢了我功去,我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担心这军将抢了他的功,便不肯多说,只是一个劲地请求,说道,“真的是有紧急军情,劳烦将军为我通报!”
那军将转身走开。
元光瞠目结舌,无可奈何,恨恨地咕哝着,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
元光个低,他那亲随比他高了一头多,听到他这话,情不由己地低眼看他,脸上表情怪异。
元光迁怒於之,说道:“看甚么!”
亲随应道:“是,是。”心道,“若说看人低的便是狗眼,那全军上下,可不全都是狗眼了?将军一句话,把大王也给骂进去了!”
元光求见不得,又不敢久在蒲茂住帐外头停留,免得被误会心存不轨,只好回去本帐。
次日,秦军一早出营列阵,复攻襄武城。
攻城一日,蒲茂一直都在临阵指挥,元光更是无有机会求见。
昨日攻城,唐艾的那一场火烧,使秦军心有余悸;莘迩部玄甲突骑的那一场突袭,也使秦军不能后顾无忧,遂今日攻城,攻到临暮,又是无功而止。
全军撤回营中以后,元光赶了个早,饭都没吃,就再次赶去求见蒲茂。
蒲茂没在住帐了,在足能容纳百余人的百子帐中照例召开军事会议。
元光於帐外远处,在千余氐羌甲士禁卫的警戒范围外,焦急等待。
等了约小半时辰,一将匆匆忙忙地从北边而来,与警戒禁卫的军将打了个招呼,便入帐中去。
元光瞅见此状,心头一紧,想道:“莫不是有什么要紧的贼情?啊呀,是不是莘阿瓜果然去打南安了?”
……
蒲茂於帐中,接过进帐那将奉上的军报,打开来看。
看才一行,蒲茂怒气再发。
却这不是军报,又是莘迩写来的信。
如上封信一样,此信也很简短,写道:“前言吾将攻慕容瞻,哄君耳。吾实畏瞻,不敢与战也,故东袭天水,冀县已克。此兵家惯用计,君必不怒。”
蒲茂此回的怒气中,夹带着不敢置信的吃惊。
他顾不上先发怒,问那将,说道:“冀县被莘阿瓜打下了?”
那将是牙门将,守卫辕门的,哪里知道天水郡的情况?答道:“这个……,末将不知。”莘迩给蒲茂的信没有封口,直接就是展开着的,故此这将亦知信中所言,他顿了下,说道,“送信的陇使被末将扣下了,要不大王召他一问?”
问,肯定也问不出个什么。
蒲茂说道:“不必了,你先下去吧。”
牙门将问答:“敢问大王,那陇使如何处置?”
蒲茂按住惊怒,说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礼也。和前晚的那陇使一样,放了吧。”
牙门将应诺自去。
季和、挚申金等人待那牙门将出去之后,纷纷出声,问蒲茂发生了什么事。
蒲茂把莘迩的信给季和,让季和给大家读了一遍。
诸将听罢,俱皆是不信的神色。
挚申金说道:“冀县外有城墙为御,内有我驻兵数千,阿瓜部俱是骑兵,且兵才数千,怎能打下冀县?更何况前天莘阿瓜部还在襄武,此距冀县两百余里,他若真驰去冀县,我沿途驻兵岂无发觉?大王,这必是诈言!”
蒲茂问余下诸人,说道:“卿等怎么看?”
季和想了一想,说道:“大王,不管是诈是真,都得马上遣兵赶去冀县!”
蒲茂说道:“马上遣兵?”
季和说道:“大王,莘阿瓜此信未有封口,并且没有折叠,是展开着送到我营的,说不得,用不了多久,我军中将士就会尽知!有道是‘三人成虎’,就算是假的,数万人的部队,传来传去,只怕也传成真的了!人言可畏啊,大王!为安军心,为使我军心不动,臣愚见,必须要马上派兵回去冀县,这不是因为信了莘阿瓜的话,而是为让兵士们相信冀县无事!”
挚申金哂然说道:“有点脑子的人,就不会相信这等鬼话!”与蒲茂说道,“大王,臣愚见,遣兵,大可不必。”
季和说道:“愚夫愚妇,何能与将军之明智相比?”
就且不说“愚夫愚妇”这话的轻蔑意味,但确如季和适才所言,“三人成虎”,便是孟母也曾跳墙,何况一般的兵士?再是荒唐的谣言,传的人一多,信的人也就会多。
这亦是兵法中为何会有讲到,禁止营中乱传谣言的缘故。
蒲茂认可了季和的意见,拍了下案几,说道:“待孤克灭陇地,擒下阿瓜,定要把他投入狱中,让他好好地受些苦头,以出孤今日被其戏弄之恨!”
他考虑了一下,说道,“挚申金说的不错,莘阿瓜定是没有去打冀县,这援冀县之兵,也就无需动用攻城的主力。”目光落在姚桃身上,令道,“便劳卿率你本部,我再从各营分别调兵若干给你,你率之往去冀县。去到冀县之后,不要在蓟县多留,便就回来。”
姚桃出列接令。
蒲茂叮嘱说道;“你此去冀县,须得防阿瓜於半道设伏,路上务必谨慎。”
不久前武都郡的那一仗,莘迩不但用兵计谋得当,并且其帐下诸将俱皆悍勇,老实说,姚桃已经被打出阴影了,领到此个任务,他心头沉重,故作轻松,应道:“诺。”
季和笑道:“臣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何喜之有?”
季和抚须说道:“先是前晚来书,激怒大王;又是今晚来书,诈称已克冀县,妄图以此动我军心,可见莘阿瓜对解襄武之危,已是束手无计矣!襄武城,大王已是唾手可得!”
想想是这么个理。
蒲茂怒转微喜,稍微释怀,说道:“三五日内,孤若能即拔襄武,那等孤擒下阿瓜之时,就把他少投入狱中几天,让他少受几天苦!”说着,哈哈一笑。
挚申金等将俱皆凑趣陪笑。
……
军议散了,候在帐外远处的且渠元光赶紧跟上从帐中出来的姚桃脚步。
他与姚桃俱是后附之将,姚桃瞧在蒲獾孙的脸面上,对他还算礼敬。
从姚桃这里,问知了莘迩的那第二封信。
且渠元光心中想道:“咦,却是我猜错了!啊呀,还好昨晚没能见到大王。”亦是叮嘱姚桃一番,叫他务必小心莘迩路上设伏。
且不必多说。
却说姚桃率兵,於次日出营,东往天水郡。
二百多里地,行了三天,到至冀县,冀县果是根本没见莘迩部的兵马,姚桃未做停歇,率兵即还。回去路上,他一样处处加以小心,但直到快至襄武县外,亦无遭遇莘迩的伏兵。
却便在姚桃松了口气,又暗觉奇怪,终於回到营中,於晋见蒲茂之际,他发现蒲茂似怀不快。
禀报完了自己的去冀县的情况,姚桃大起胆子,问道:“大王,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敌情?”
“莘阿瓜未去冀县,此孤已知。你看看这道军报吧。”
姚桃从羊胡之手中接过军报,细细去看。
军报是慕容瞻部将送来的:莘迩里应外合,夜袭獂道,已拔其城。
姚桃惊讶,说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羊胡之说道:“獂道敌将郭道庆等突围遁后,与莘迩会合,在郭道庆等的引导下,得了獂道县中唐豪的内应,遂於昨晚,莘迩打下了此城。”
姚桃愕然无语。
“虚虚实实、其疾如风”八个字,油然浮上他的心头。
……
次日中午,慕容瞻请求指示的军报传到秦营。
蒲茂令他不必再打獂道,也不叫他回来助战襄武,令他只把麴爽所部的援兵困在狄道即可。
……
莘迩打下獂道后,留郭道庆等守城,自率玄甲突骑,复还襄武周边。
唐艾於城中,莘迩於城外,两下配合,使秦军攻城又达七八日,一直不能功成。
那襄武城明明早已是岌岌可危,可偏偏就是不能拔取。
九月中,——至此时,围城已经快两个月了,接连几道急报如雪片也似,送到了蒲茂案上。
头一道急报是:令狐乐尽起陇、沙两州兵,加上两州郎将府的府兵,以及征募得来的诸胡义从,号称步骑五万,以曹斐为主将,氾丹为副将,率之已出,驰援陇西郡而来。
如果说这头一道急报,尚在蒲茂的预料中,那么随后的两道急报,就完全是蒲茂没有想到的。
次一道急报是:李基叛乱,与张韶、赵染干合兵,内外夹击,大败仇泰,顺势南下,往攻咸阳。
最后一道急报是:桓蒙出荆州兵,以桓若为将,北攻南阳,言称欲经武关杀入关中;又汉中阴洛、梓潼张景威,联兵进击褒斜道,兵锋指向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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