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潜龙勿用第四十七章夏夷本一脉相争在人心早在前代秦朝初建之时,蜀地还没有这么多的郡,只有两个,一个蜀郡,一个巴郡。加上汉中的话,也只有三个。
蜀郡在西边,以成都为中心。
巴郡在东边,北邻汉中,南到江州。
蜀郡、巴郡的前身,便是古蜀国与古巴国。
到了秦朝的早期,为了加强对蜀地的控制,故而分蜀郡之地,把阴平道、金牛道等几个入蜀通道沿线的地区单独拿出来,加上白马氐居住的部分区域,另设广秦郡。
又到秦朝末期,改广秦郡为梓潼郡。
梓潼,本是个县名。
入了金牛道以后,山路崎岖,有些地方乃至是为栈道,一人通行尚且勉强,遑论车行了,因此唐艾只得暂时忍痛去掉乘坐牛车的风雅,也只能骑马。
他小心拽住缰绳,慢慢地跟从在莘迩的身侧。
道路虽是难走,到底“人之患,在好为人师”,还是按捺不住对自家博学多才的卖弄,唐艾问莘迩说道:“明公,可知梓潼二字之由来么?”
莘迩的骑术远比唐艾为强,他这会儿骑在马上,姿态从容,然而转目远近,眺望四方,却是一阵阵的不禁心跳,他叹道:“汉中我以为已然够险,不意此条金牛道,却比汉中还险!”
循着窄窄的山道前行,道边是深不可测的悬崖,朝下望一眼,就让人头晕腿软。
隔着一段不算很宽的谷地,悬崖的对面又是一座绵延的山峦。
莘迩不经意瞥见,在那座山峦的陡壁上似有什么物事。他定睛细看,发现竟是几个彩漆的棺槨。那棺槨的下边,应各是以两个或多个木桩为支撑,而木桩,则是被固定在凿开的孔洞中。
莘迩遥指问道:“千里,那就是悬棺葬了吧?”
唐艾转目去看,点了点头,说道:“是。”
悬棺葬是蜀中流行的一种葬制。古时的巴人、蜀人,以及巴人、蜀人的后代,现今的板楯蛮等,皆盛行此种葬制。与悬棺葬近似的,还有把棺木放入天然岩壁洞穴、岩壁缝隙里,凌空悬置的“幽岩葬”;在悬岩上凿成**,纳棺其中,露出棺木一半的“岩穴葬”。几种安葬的形式,都是把棺槨放到山崖的悬壁之上。这与巴人、蜀人、板楯蛮等种族的信仰风俗有关。
莘迩前世的时候,就听说过悬棺葬,但从来没有见过,而下亲眼看到,感叹不已。
唐艾说道:“明公,你是在惊讶巴人、蜀人为何会有此种习俗么?古巴蜀之民,鄙而粗野。战国之际,秦王欲伐蜀,而蜀道险要,兵不易行,遂做五石牛,置金於尾下,诈称石牛可以屙金;蜀王居然信之,为求石牛,因遣五丁开山,於是有了这条金牛道,结果被秦军沿道袭进,一举而攻灭之。古巴蜀民之愚,於此可见。他们会有悬棺的风俗,亦就不足为奇矣。”
莘迩听了唐艾此话,心头顿时浮起一点警惕。
他想道:“方今北地,唐、夷杂居,蒲秦、慕容魏且不说,只说我陇州,鲜卑、卢水胡、戎人、西域胡与诸杂胡等各部,民口数十万,几近我陇地的唐人之数;蜀中地方,唐人凋零,於下戎、賨、僚等各种之人口,更是占蜀地人口之半尚多。
“我陇州的兵马原本就颇精锐,经我武举、健儿等改革以后,大量的新鲜血液涌入军中,实力更上一层,只比军事的话,现在不输与秦、魏。
“而今摆在眼前,唯一的难题是:如何调解唐夷矛盾,从而达成,近一点说,使陇州和新得的汉中之胡夷,能够为我所用;远一点说,在将来与秦、魏的战争中,减轻戎人、鲜卑等种对我陇州的排斥与抵触,甚至吸引他们主动投附,这两个目的。
“唐、夷的风俗多有不同,千里此言,认为胡夷的风俗是因为愚昧,这将大不利於我糅合唐夷的设想。我须得给他以纠正。”
莘迩摇了摇头,说道:“千里,你这话不对。”
“怎么不对?”
“我夏人行土葬,古巴蜀人行悬棺葬,无非是因为我夏人世居平原,而蜀地多山的缘故。勃野出使盛乐归来,言及拓跋部行潜葬之俗,这是胡牧通行的葬俗,亦与我唐人有异,究其缘由,也是因胡牧居住的环境与我唐人不同,他们游牧草原,行踪不定,今之其人死於此,明日其之宗族、部落可能就迁徙别处,故而既不能照看坟茔,为防人掘盗,即采潜葬之制。谚云‘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此言是也,盖风俗者,多因地、因时而生,与愚、不愚是无关的。”
莘迩长篇大论地说罢,叮嘱唐艾,说道,“千里,你读过我的《矛盾论》,应知当下的主要矛盾何在,岂在攻伐?而正是在夏、夷之争!
“胡夷如能得夏人心,则胡夷胜;夏人如能得胡夷服,则夏人胜。蒲秦之蒲茂,用孟朗之术,行王道之政,大肆沽恩,收拢夏人,此我陇之劲敌也。当此时刻,千里,你万不可有轻蔑胡夷之心,若因此而致使我陇地的胡夷诸种叛我从秦,抑或聚众作乱,则我陇亡无日矣!”
唐艾是个思路开阔的人,并不迂腐,听了莘迩的话,深觉有理,便改了自己的观点,说道:“明公所言甚是。”
莘迩意犹未尽,补充说道:“千里,阴师与我陇地的诸多大儒正在修撰的通史,你也是读过的,夏、夷本是一脉,同为炎黄胄裔。
“就拿賨人来讲,武王伐纣,賨人持板楯以从,那可也是周朝创立的功臣啊。所以賨人等胡夷今与我夏人有别者,就是因为我刚才所说的,无非是因为各自长期所处的环境不同,道路阻隔,互相的交流逐渐稀少,故是造成了这个结果。
“然而千里,不闻入华夏者即华夏之言?彼与我既然本出同脉,我以恩德抚之,王化教之,习其之长,授我之优,今虽有别,假以时日,比如万河汇聚,未尝不可仍归於一流。”
唐艾应道:“是。”不忘之前的发问,接着问道,“如此,则明公缘何发叹?”
“我所叹者,山崖峭壁,这般险峻,蜀人竟能置棺於上。如果能够得到这样善於攀援、履险如夷、胆勇兼人的兵士万人,用以击蒲秦,我将如虎生翼啊!”
唐艾哪里料到莘迩想的是这个,一时无言。
他旋即笑道:“此有何难!汉中今已为我有,待下秦德、唐寿,粗略计之,可得唐、賨、僚、戎民口数万,从中择善攀援者充军,万人之数纵不易足,五千可以得矣!”
募兵的事情,得等到打下秦德、唐寿之后才能再说。
莘迩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唐艾,说道:“千里,你适才问我,可知梓潼二字之由来。我还真不知道,想必你是知道的了?”
唐艾提起精神,答道:“梓潼县东为梓林,西枕潼水,故是有人以为,梓潼之名是源於此。其实不然。梓潼两字,在艾看来,那个‘潼’,应是童子的童才对。”
“哦?为何是童子的童?”
“昔年大禹治水,至此,欲造独木舟,知尼陈山有梓木,径一丈二寸,令匠者伐之,而梓树不伏,化为童子,禹责而伐之。梓,梓树也;童,梓树所化之童子也。是为梓童。”
莘迩笑道:“卿博学多闻,足不出陇,知天下事!”
唐艾自得地摇动羽扇,却忘了他没坐牛车,山道寒冷,扇子一动,冷风扑面。
他赶紧把手停下,紧了紧脖外的衣襟,
听到军官们提醒士兵注意脚下的命令,唐艾下意识地眺望前方,回顾身后。
前边与后边,皆是艰难行进的步骑,还有推着独轮车运输辎重的役夫,看不到头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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