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潜龙勿用第三十章勃野叱亢泥割臂为誓约拓跋亢泥是拓跋倍斤四弟拓跋勿之子。
拓跋倍斤的长兄,上任的拓跋部酋率拓跋槐迤死前,遗命把部率的位置传给拓跋倍斤。
当时拓跋倍斤尚在魏国做人质,便有拓跋部中的权臣,以此为借口,想要改变拓跋槐迤的遗令,又因拓跋倍斤的三弟拓跋通刚猛,喜怒无常,遂杀掉了拓跋通,试图拥立拓跋勿。
但被拓跋勿拒绝了。
拓跋勿说:“吾兄居长,自应继位,我安可越次而处大业。”拓跋倍斤在兄弟中排行第二,拓跋勿排行第四,即使按照“兄终弟及”的次序,也轮不到他。遂自诣魏国的京都邺城奉迎,请身留为质。魏主慕容暠义而从之。拓跋倍斤即位,乃分国半部以与之。
——拓跋勿是个聪明的人,他不肯继承大位,大约确有不可“越次”的缘故,然而主要的原因断非如此。
应是两条。
首先,他的三哥被权臣给杀了,那权臣有这样的胆子和势力,那如果他敢继位,很大的概率只会成为一个傀儡。
其次,依照胡人的法统,拓跋倍斤的继承权优先於他,酋率之位旁落,倍斤岂会甘心?倍斤在魏为质子十几年了,与魏国的君臣很熟,料来肯定是会借兵夺位的。而拓跋部近年来的日渐强盛已经引起了魏国的担忧,魏主慕容暠非是庸人,也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挑起拓跋内乱、借机削弱之的大好机会,不是十之八九,而是百分百的,必会与倍斤一拍即合,打起“伸张正义,主持公道”的旗号,派兵护送倍斤还代北。两下若是开战,拓跋勿自问,大约是打不过魏国的,再则,也会使拓跋部因此而陷入争权的内斗,白白地损失了自家,便宜了魏国。
倍斤对拓跋勿的心思,想来也是了解的。
但不管怎么说,无论倍斤是出於何种缘由,总归是把酋率、可汗的大位让给了倍斤,并且还主动向魏主请求代替倍斤,在魏国做质。
倍斤远离本部,在魏国十几年,於拓跋部内,暂时也缺少心腹、股肱,故而也就顺水推舟,给了拓跋勿极大的赏赐,就是“分国半部以与之”,把国内的一半部落都分给了拓跋勿。
从这个方面来讲,作为拓跋勿的儿子,拓跋亢泥在拓跋部里边,实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
只是,今非昔比,拓跋勿已经死了,他死后,拓跋亢泥没能继承他的权势与地位,分给拓跋勿的那一半部民,倍斤将之收回了。
现在的拓跋部,除掉核心的本部外,被划分成了南北两部,南部由倍斤的妹婿,南匈奴遗种独孤部的酋大赵落垂执掌;北部由倍斤的庶长子拓跋氏执掌,已是完全没了拓跋亢泥的事儿。
说实话,拓跋亢泥对此,那是怨望已久。
这回来定西国,担任与定西合兵攻打朔方的联系人,是拓跋亢泥主动要求的。
在来定西的路上,他就想好了。
定西这几年,又是打柔然、又是打西域,还把蒲秦给打败,占下了武都、阴平、陇西三郡,国力与部队的战斗力着实不低,要是能通过朔方一战,得到定西的支持和扶持,对他在拓跋部中地位的提升一定会很有帮助。拓跋倍斤继位以来,南征北战,几无败绩,在拓跋部中的威望如今无人能及,早非昔日阿蒙,他也不指望能再像其父,拿到一半的部民在手,南北两部大人的位置,他也不去争,他只盼着,在打下朔方后,拓跋倍斤能够任他出为朔方的镇率。
却是没有想到,兴冲冲地应邀前来莘迩的夜宴,酒到一半,结果听来了“定西不打算再攻朔方,而是改要协助江左伐蜀”的事情,他登时大怒。
用力把手中的酒碗砸到地上,拓跋亢泥奋身而起,怒道:“是你们跑到盛乐,求着我家可汗,一起打朔方!咱们刚定的盟!男儿丈夫,说过的话转眼就不作数了么?说好的,咱们下个月就动手开打。我家可汗已在征南北各部兵了!现在你们不干了?我家可汗征到的兵怎么办?耽误的农时、牧时,对我部造成的损失怎么算?”
他伸出手指,指着莘迩,大骂道,“秃发勃野还有脸说你是个讲信用的,到头来,仍是个狡诈无信的!唐儿就信不过,不能信!欺我太甚!”
席上一人霍然起身,怒道:“你说什么?”
拓跋亢泥看去,见是秃发勃野。
秃发勃野在拓跋部,临走前,特地请得拓跋倍斤的允许,见了一见赵染干、阿利罗的弟弟赵孤塗。见到赵孤塗的时候,赵孤塗正与拓跋亢泥等拓跋氏的贵族子弟,一同在城外射柳游戏。
射柳,是匈奴、鲜卑族人的一种具有军事性质的体育习俗,源於祭祀活动,现下於中原还没有大规模的传入,但在边地的唐人居住区,则已经有了。
具体的玩法是:以柳条去青一尺,插入土中五寸,各以手帕系於柳上,作为记号;一人驰马前导,后驰马以无羽横镞箭射之,既能把柳条从去掉青皮后的白杆射断,又能及时催马赶到,以手接所断柳而去者为上;断而不能接去者次之;如断其青处,及中而不能断,与不能中者,为负。骑士驰马射柳之时,边儿上还会布置一些鼓手,每能断白,即伐鼓以作喝彩和助兴。
秃发勃野打小在马上长大,精通骑射,一时兴起,就参与了进去。
射了三次,三次皆是断柳白处,且手接而去。
断柳白处,考验的是射术;手接而去,考验的是骑术。
如此的骑射双绝,便是在年年征战,勇士辈出的拓跋部中也是少见。
立刻就把拓跋亢泥、赵孤塗等人给惊住了。
拓跋亢泥问他:“如你骑射者,在定西可称第一了吧?”
秃发勃野示意鼓声停下,骑在马上,挽弓飒爽,微笑回答,说道:“我国骑射,当数麴鹰扬居冠。勃野此小技耳,比与鹰扬,望尘莫及!”
这件事在拓跋亢泥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时席上,见秃发勃野忿然作色,想起他的神射,拓跋亢泥的气势立刻弱了三分,兀自嘴硬,他说道:“我说唐儿不能信!”
席上的诸人是来参加酒宴的,没人佩带兵刃。
秃发勃野一手提起坐榻,作出要上去殴打拓跋亢泥的架势,逼视着他,叱声喝问,说道:“贼虏!你说谁是唐儿?”
赵染干等人在座,也纷纷起身,俱皆怒视拓跋亢泥。
一群髡头小辫的壮硕胡人之怒目,可要比一群宽衣博带的唐人士人之怒目,更有威胁力与杀伤力。
拓跋亢泥下意识地退避半步,转目去看莘迩。
莘迩举起双手,轻轻拍动案几,说道:“哎呀,你们这是在什么?快坐下,快坐下。”
他亲自下到堂上,先把秃发勃野、赵染干等一一按回坐上,继而把拓跋亢泥也按倒坐下,抚着拓跋亢泥的肩膀,面色十分诚恳地说道,“亢泥啊,是我失信。你发脾气,你发怒,理所应当!换了我,也一样会生气的嘛!
“但你与勃野他们不同,你的父亲曾掌半个拓跋部,你也算是半个可汗之后了,他们粗野不堪,你,应是能够通情达理的吧?适才老高已经说了,伐蜀,我实在是万不得已啊!就譬如你家可汗,如对你有何命下,你能不听么?江左的旨意,对我也是这样啊!
“蜀地险远,是那么好打的么?且自李氏窃蜀以今,蜀地的唐人民不聊生,逃往外地者多矣,而下蜀地又半数都是僚人,僚人剽悍不知礼,儿子弑父,找条狗赔给家里,罪过就免了,凡杀人,美须髯者即剥其面,晒干了放在竹笼里祭祀,江左的士大夫以‘禽兽’比之。你说,这么一块不好打,住民又野蛮的地方,我去打它做甚么?可朝廷才封拜我为征虏将军,咱们实打实的说,朝廷对我这般恩厚,你知道的,我生性忠义,却如何能不以忠义报之呢?
“对贵部可汗的损失,我愿意赔偿。亢泥啊,你血统高贵,勇武过人,我不瞒你说,本来打算攻下朔方后,我要向贵部可汗力荐,推举你镇守朔方。贵部可汗如肯接受我的举荐,我连我定西这边所分到地盘上的胡牧,也可送给你一并统带。现在,朔方虽是暂打不了了,但等到伐蜀事毕,朔方,早早晚晚还是要打的!你要能信得过我,我可与你割臂为约!”
拓跋亢泥神色变幻,情绪慢慢平静下去,说道:“割臂为约?”
“取刀来!”
堂外的甲士用木盘盛着一柄短匕和一叠帛巾,送进堂上。
莘迩取刀在手,撩起衣袖,在左臂上划了一道,倒持刀身,把刀柄递给拓跋亢泥。拓跋亢泥犹豫了稍顷,重新站起身来,接过刀,在自己的臂上也划了一道。两人用帛巾分别擦拭臂膀上的血迹。秃发勃野等人捧着个铜盆,侍立到侧。莘迩把帛巾丢进盆内,燃火焚之。等到帛巾烧成了灰,莘迩、拓跋亢泥各取了些,放入碗中的酒内,俱一饮而尽。
这整个的流程是胡俗,表示盟约信誓。
拓跋亢泥怒气褪去,露出笑容。
莘迩做主,叫秃发勃野、赵染干等与拓跋亢泥依次干杯。
几杯酒下去,方才的剑拔弩张顿然消失不见。
重开宴席,诸人痛饮。
酒酣,拓跋亢泥说道:“将军伐蜀,确是情不得已,但对我部的赔偿还是不能少的,不然,亢泥回去以后,怕是无法除去我家可汗的怒火。”
“那是自然。亢泥,我没办法亲赴贵部,贵部可汗那边,就托你疏导开解了。”
拓跋亢泥熟悉拓跋倍斤的性格,对抚平倍斤的不满,挽回莘迩失信的影响,还是很有把握的,说道:“请将军放心就是!”
一席皆乐。
饮酒到天亮才罢。
次日,莘迩下午酒醒,没有多做休息,便就忍着宿醉后的头疼,开始安排伐蜀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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