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叛贼!”在公开的场合,卡尔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说话,他毕竟是一名商人,还懂得在权力跟前低头的道理,但是回到了家,他就自觉不必那么谨慎了,“他们真是无法无天!他们肆无忌惮地破坏了纽斯特里亚古老的、美好的一切!现在这个国家成了什么样子?贵族不像贵族,贱民不像贱民,什么规矩都没有了!哈蒂,从开天辟地有纽斯特里亚以来,还有比这更混乱的时候么?什么人都可以到处乱跑,不管什么商品都一天一个价格,规矩,规矩,全没了!纽斯特里亚要完蛋了!要覆灭了!有这样一群人,她注定好不了了!”
“卡尔,”他的妻子忧心忡忡地望着他,想方设法安慰他,虽然不得法,“不要太操心外面的事情了,您的身体要紧,外面……开天辟地以来,日子总是那样过,神明和圣奥布里会保佑我们的。”
“哈!”卡尔对他妻子的麻木和短视感到愤怒,“圣奥布里!他是个瞎子!不对,尊敬的凯瑟琳前太后没把他的脑袋送到图尔内斯特来,所以他看不到眼下发生的一切,他看不到……”他猛地为这个发现一击掌,“是了,他看不到,所以他不知道这里的人们有多么胡作非为。”
“天哪,神明和圣奥布里保佑,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圣徒们什么都知道。”哈蒂夫人心慌意乱地画着十字,她不敢反对她的丈夫,可是这种话她也不敢多听。“这样的话说不得,卡尔,这样的话可万万说不得呀。”
“可是他对眼下发生的亵渎视而不见!如果不是他的眼珠不在,他怎么能对这样堂而皇之地搞这些事情呢?”卡尔愤愤不平地说,“别的暂且不说,布拉德男爵夫人竟然进入王都,当起女王来。而‘我们的主教’还要去给她加冕,简直……简直荒谬!他不知道她是篡夺自封的王位么?他不知道她不是纽斯特里亚王座的正统继承人吗?他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这一切不是大大地坏了规矩么?”
在一直仰赖专买制度的羊毛包买商人卡尔看来。纽斯特里亚的各种旧规矩是从开天辟地以来就有的,而且必定全部都是亲爱的神明他老人家全盘指定的,任何对这些旧规矩的破坏不但是公开的叛乱,而且是对亲爱的神明他老人家的彻头彻尾的亵渎。任何做出这种事情的人都不宜担任任何公职和教职,这简直是明摆着的事儿。
“哎呀!”哈蒂夫人哆嗦起来,她对抽象的规矩和制度不太懂得,但是自幼就被教导对主教的法冠和法冠所代表的权力保持尊敬,她直觉到她的丈夫正在迈向危险的深渊,吓到连他做丈夫的权威也不顾了,“快别说这样的话了,主教总是比我们更懂得神明的旨意的呀!”
“他懂得?”
“是,是的。我不懂得,可是大家都说他能和神明本人讲话——他不是赶跑了异教徒么?他不是能赤足在火上走么?除了神明的力量,还有谁能做到呢?神明指引他。所以他才去给她加冕,就像撒母耳为大卫涂膏一样。”
“除了神明的力量——”卡尔危险地沉默了一会儿,“魔鬼也可以做到。”
哈蒂夫人被骇得说不出话来,卡尔则继续他的推理,“魔鬼通过北方人的手,放逐了纽斯特里亚的正统国王。用一个妇人取而代之,是了。这的确是魔鬼的风格,先前,它在图尔内斯特也是这样干的,放逐了正统的、被我们那位虔诚的前国王称赞的老主教,用一个酒鬼屠夫的儿子取而代之——城里的老居民,比如我,都知道他的父亲是怎样一个货色,黑羊身上长不出白毛来,他的儿子又怎么可能是个圣徒呢?他服侍老主教的时候,就造谣惑众,被我们的老主教当众斥责过,魔鬼一定在那个时候就附在他身上啦!哼,一个伪装过的异端,一个假先知,其实是魔鬼的代言人,看看他干的事情!再明白不过了!他就是纽斯特里亚今天一切乱象的源头!魔鬼此刻肯定得意非凡!不过它得意不了多久!等我……”
“卡尔!”哈蒂夫人总算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求你,求你不要说这样可怕的话!”接着她就昏倒在地。
“哈蒂!”卡尔在摸过她的脉搏以后,立即摇铃吩咐仆人把夫人送到床上去,然后……要不要请一个教士来家里驱魔呢?他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即使他去请,那群教士现在也未必有空,再说,他们很可能和那位主教一样,偷偷地和魔鬼勾结了。
“哼!”想到自己原来在这座城市里享有的光荣与财富,又想到现在的荣光不在,前包买商人卡尔下定了决心。
他不会再和他的妻子谈到这个话题,本来,这也不是女人的小脑袋能弄明白的事儿,她们只消乖乖地服从男人就行了,让她们自己做主就是胡来,但是他依旧会与人谈到他的发现,那些和他一样,对目前这种“乱了规矩”的混乱情况感到深深地不满的人。
他们会齐心协力,迎回纽斯特里亚的正统国王,将这个混乱的、失控的国度拉回到她原来的轨道上,恢复那些古老而美好的规矩,让所有人回到他们原来该有的地位,让纽斯特里亚就像他们熟悉的那个纽斯特里亚,在那个他们熟知的纽斯特里亚,他们都享有光荣与财富,傲然立于众人之上,而北方人和异教徒在过去没有伤害到他们,饥荒也没有饿到他们,所以,在他们记忆里的那个古老的完美的纽斯特里亚,是既没有北方来的强盗,也没有南方来的强盗,更没有饥荒的,他们一直这样讲着:“在那美好的过去……”而他们也这样跟他们的孩子讲,过去,有一个没有强盗,没有饥荒的,完美的,古老的,有秩序的纽斯特里亚,在那个时候,人人都守规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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