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何必安身诸芳中,粗衣有缝

  偶然的欢乐就像冬日江中冰面上微弱跳动的焰火,掩盖不住冰凉的表里。

  而一旦更加欢快,那么,冰销火灭,比冰更冷的,是吻火而熄之后的冰。

  江水偶尔不被苦痛折磨,思绪稍加清明时,竟有些啼笑皆非地庆幸自己是早就习惯了彻夜不眠的生活。

  而后凄惶地想着,自己最煎熬无救的时候却客居他方,无一人在身侧。

  可这都是她早就知道并且认真做下的决定。

  除了抱怨苍偶解悲恨之外,又能如何?

  苦痛撕咬理智的时候,江水恍然觉得,绝望才是人世本味。

  江水并不敬畏生死,并不敬畏神明,或者能够让她成为主宰别人生死的神明的那对刀,她也没有敬畏之情。

  正应如此,她才不像卿哉,有足以支持救命的那根稻草。

  等待她的只有无尽的痛苦无法超脱。

  而当一个词带上“无尽”这个前缀的时候,总是让人绝望的。

  于是无论是无尽的悲伤,还是无尽的欢乐,都是绝望的死水。

  涉江而入,鼻息凝涩,死而不浮尸于朝暮,只寄枯骨与河沙。

  来算去,死去又有什么不好呢。

  江水疼痛到呕吐出一地的肮脏腥臭,而后散乱衣襟长发,挣扎着赤足下地向前一点点挪到桌子旁。

  她自己都万分嫌恶自己的不堪狼狈。

  撑起身躯,攀来一杯冷茶,狠狠灌下。

  冷茶虽然无味,但好在略微冲淡了一点口中的怪味。

  又慢慢冲了几口。

  至少比卿哉当初容易些,江水苦笑自嘲,总是没有折磨脑髓,还有着被褥膳食。

  忽而喉头腥涌,江水无力克制,再次呕尽腹中酸水,一时不察跌落在地,发出猛烈的撞击声。

  “顾姑娘?顾姑娘发生了什么事吗?”

  被蒋飞熊安排在门外的厮硬着头皮问,他心中直犯嘀咕,这女煞神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闹出这么大动静。

  “无碍。”

  江水嗫嚅着出这两个字。

  而后撑起手肘,她哑着嗓子,更大声地喊出一句:“无碍!”

  厮这回倒是听得清楚,既然了无碍,他可是乐得不去触女煞神眉头。

  于是缩缩脖子,他走回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厮正在打瞌睡,忽然看见那女煞神居然推开门出来。

  “去拿些饭食。”

  女煞神江水这样吩咐着,厮不疑有他,忙不迭地便一路跑。

  而江水却没有回去,直直走向拐角处摆放笤帚之类打扫工具的地方。

  等到厮提着一份凉了又热的饭食回来时,江水已然将一切归位妥帖。

  厮放下食盒就走了出去,并不敢和这个面上剑伤狰狞的姑娘搭话。

  只是关上门才暗自嘀咕,也不知这女煞神什么怪毛病,下雨开窗通风,也不怕涑雨受寒,总是费了药钱。

  可怜自己咯,下人命。

  原本江水只是为了支开厮随口要求去来饭食,并不觉得饥饿,可当饭菜馥郁的香气蔓到口鼻中时,江水蓦然想起来自己今日还未曾进食。

  再除去先前吐出的那些,算着,她这三日几乎是滴水未用。

  她还不至于饿死在一个武馆。

  滑稽地落幕。

  还见燕子巢,还见桃花树,九江琵琶仍旧哀。

  且恨不曾嫁清雪,何必安身诸芳中?

  江水就这样用下了许多饭食,收食盒时候厮还有些诧异,怎么今这饭盒子终于轻了不少?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这“顾惟兮”顾姑娘是客居蒋家,可连厮都知道,这人是个挖心的暴徒。

  得亏少爷心善才可怜她住下来,厮丫鬟们却没什么旁的心思,只是厌恶惧怕,她不好好吃饭厮还觉得是糟蹋粮食。

  现在略微用了一些,亟觉得她没心没肺白吃白喝,尤为可恶。

  江水没有漏看他眼中的丑恶神色,却不放在心上,也没有什么睚眦必报的心眼了。

  类似于厮这样的性子与身份,受到的磋磨来自命阅总比自己动手来的多。

  她不屑而悲悯地,觉得不必与这种人计较。

  与此同时,卿哉也牵着青司和千钧离开农家。

  在他苏醒后没过几,就同那一家三口开诚布公地交谈了。

  缘由还是从第二诶清晨起。

  早晨莺儿端着稀饭菜在门口踌躇半晌,而后鼓起气来,敲了敲卿哉的房门。

  她的袖口上有昨夜熬红了眼绣出来的花枝纹路,浆洗地发白的裙子,却搭配着一只新绸香囊。

  红着脸颊,莺儿:“公子,家里没什么得体的东西,你将就着用下。”

  想着公子未醒时的英俊面容已经叫人心如鹿撞,哪知道睁开明眸如星,更让莺儿觉得此生非君不嫁!

  卿哉既知这姑娘的打算,纵是心中焦急欲寻找江水的去向,却也没有直接戳破她的谎言。

  卿哉只是接下碗筷,道了一声:“多谢姑娘。”

  莺儿还在等着卿哉的推辞与其他,见他吃的泰然自若,心中为了他不嫌弃粗茶淡饭而松了一口气,但还有些脱离预料的焦躁。

  在她的设想里,公子是应该推脱几次才心怀感激地收下的。

  可这?

  卿哉吃着粗茶淡饭,心中只牵挂着江水,他竟然昏迷了几月之久,也不知中途江水遇到了什么。

  难道真的为了自己而杀了十个无辜之人?

  心中忧思甚重,一时也没有注意身后神色几变的村女莺儿。

  自然,这点饭食比不上江水留下的东西,卿哉吃的安然。

  “公子住下这许久,莺儿还不知道公子叫什么名字呢!”

  带着欢雀的曲调,莺儿绕到卿哉面前,巧笑嫣然:“昨个看见公子醒来太高兴了,都忘了问公子的名字了。”

  卿哉看了她一眼,只:“我姓江。”

  江水去向不明,这户人家虽然暗藏着自私心思,卿哉却也无法让他们一家牵扯进来。

  ——想来之前江水谎称自己是世家姐,而他是她的未婚夫,也有这般的思量吧。

  念及此,卿哉的脸庞不自觉柔和起来。

  就连口中寡淡无味的粗米粥,都仿佛变得有滋有味起来了。

  是在想他未婚妻吧。

  看着“江公子”莫名变换的温柔神色,莺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难道那个姐就那么好么。

  莺儿俏生生喊了一声:“江公子。”

  卿哉却头也不转:“嗯。”

  莺儿并不气馁:“江公子可有什么打算?”

  卿哉想了想,认真道:“还要劳烦莺儿姑娘一家,在下暂住几日后便不用叨扰了。”

  莺儿闻言不自觉皱眉。

  “你这人怎么这个样子!我,我救了你,你连句谢谢都不,就要走!”

  “是,莺儿家是穷,供不起公子这样高贵的人!”

  见她又要大肆虚言,卿哉只了一句:“在下一身伤痕,可不是什么强盗所为。”

  所以,不要再试图用拙劣的谎言来欺骗我了。

  姑娘。

  莺儿清清楚楚看懂了这个男人眼中的话语。

  她不明白自己衣无缝的计划,为什么一下子就被这个男人勘破。

  一时间窘迫难堪到极致,恰好母亲前来敲门,直接跑了出去,羞愤不已。

  村妇茫然无知,灿灿同卿哉着女怕羞,不懂事之类的话。

  卿哉只是不在意地吃着粥,不予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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