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的宋军,准确的说,应该是归附梁山(大宋)的前高丽京军,突然间穿得花里胡哨并面对城上守军做出类似驱鬼跳大神的举动,影响不是一般大。【】
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些人从前也是货真价实的国主亲兵,无论是其声誉,地位,战力,都不是城上这伙临时拼凑起来的守军能够相提并论的,就好像负责守城的那位闵大人那番悲观而诚实的言论:看家护院之辈怎么跟人家职业军人厮并?
其实他的话还有所保留,并没有把自家底子都揭起来。此时这城上有许多守卒,其实连看家护院之辈都算不上。看家护院好歹也是吃着“好勇斗狠”这碗干饭的,但更多的人不过是这城里普通的男性居民。
因为妻儿老小被李资谦以保护的名义迁到王京做质,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才迫不得已拿起兵器,无奈充作肉盾阻挡宋人兵锋。不然就凭他们的本意,虽不至于食箪浆壶迎接王师,至少其心里是并不排斥南来的宋军的。
理由很实在,宋人来了分田地。
所以比起那甚么十三不靠的大仁国来,还是宗主国的安民纲领要让人更期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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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李资谦不是傻子。这些年勾心斗角的职业生涯,让他深知要驱使别人卖命,两个办法最好,要么收买他,要么逼迫他。
可收买是要耗费本钱的,虽然现在王京以南的财富大半集中在王京城内,可他还是并不准备把钱花到这些行将就木的人身上。于是,他选择了第二种方法,逼迫。
只要这座城池守不满半月时间,包括类似闵大人这样的豪强在内的所有人,就很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自己被“保护”在王京的家人了。
人在高压之下,往往会爆发出超凡的潜力。这也是为什么从光州到忠州,一路势如破竹的高丽仆从军突然牙口崩掉的主要原因。
说来有些讽刺。虽然摆明了这是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可充当宋军先锋之先锋的仆从军被替换下场了,接替上场的还是由开京人组成的蕃落军辅兵部队,一场灭国之战打得好似南北内讧,这半岛居民渴望王化的那颗衷心简直呼之欲出。
不过,和鲜明甲胄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攻城方的攻城器械简陋得可怜。
蕃落军从编制上来说属于骑兵编制,根本没有配备攻城工具,也没有像后世蒙古军那样,随军带着许多工匠。是以。在罗州城下缴获的那几架打满补丁的楼车、云梯,冲车(撞门车),还因为抢时间的关系,最终只携带了相对轻便的云梯,其他粗重物事,都转交给后面打扫战场的部队。
云梯可不是后世电视剧里面那种步兵扛着往城墙处傻冲的加长梯子,下面也是有轮子有载体的,只是比复杂的攻城楼车要轻便得多,这种以牺牲结构性换来轻便性的攻城器械。肯定没有楼车给力。
但仆从军在之前的战斗中,倒也用得比较顺手。毕竟这里是高丽,大家表面上虽有各种各样的世俗身份做掩护,你是豪族。他是贱民,但骨子里其实都是一样的,大伙都是顺民坯子。只要你强大到不可战胜,他就会顺从你。如果再能给条活路,那简直是再生父母,上刀山下油锅。逼一逼还是肯去的。
所以这一回仆从军就是吃了经验主义的亏,还以为这里跟忠州、清州似的,大家狼嗥鬼叫着装模作样厮杀一场,城池就这么打下来了。
“李之奭,带着你的人,给我在城下弓箭压制守军!你也睁大眼睛瞧好了,什么叫抢城!”
李之奭就是李资谦安插在征南军中的监军,现在的身份是大宋仆从军的首领。总的来说史文恭还是很满意这小子的,此人在认清现实之后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一路表现得也很勤勉。只不过他和这支仆从军的最大缺点出奇一致,都是在能力上拿不出手,不过史文恭倒是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苛求。
“哥哥,还是小弟带着汉营上罢!你是用骑兵的行家,还是专心等我给你开城门罢!”
主将啃骨头,副将等着吃肉,这要传出去是会被人骂的。更何况苏定和史文恭这么多年的交情,外加大半年的挑粪生涯,已经深化为割头不换的深厚情谊了。
“你是嫌我搞不定?”王伦式的口语在梁山的头领中颇受欢迎,据说宋万在某次后勤系统会议结束后,对着麾下百十个大小头目随口说了一句“我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结果事后大家都在私下里传,这位哥哥如此霸气,是不是要调出现职,去高丽带兵?
苏定当然知道史文恭在说笑,但他还是不愿意这位哥哥去冒这个险。若是阵前斗将,任这城中派谁出来,苏定绝对不会阻拦。可这攻城之战,却是拿血肉之躯去迎对方的劲弓硬弩,火石巨木……若是有个甚么差池,苏定实在不敢想象。就在他准备出言再劝时,史文恭已经看出他的担心,笑道:
“有这百十位兄弟助我一臂之力,广州城池必下也!再不济,我身上这副雁翎金圈甲也不是样子货!”
史文恭只是胆子大,却非孟浪之人,他言语中的百十位兄弟,正是他的底气所在。这百十人隶属于蕃落军汉营,乃是史文恭手把手在东京、诸镇节度使手下的降兵中遴选出来的,唯一条件就是:无论你用甚么办法,只要能够在他史文恭手下支撑三招。
可别小看这三招,小卒在战场上搏命,一般短暂数回合就决出了生死。而能够在史文恭这等猛人手下走上三招的,不是老兵油子,就是会家子出身,绝对的战场幸运儿。如果说汉军是史文恭的打磨得最锋利的利剑,那么这百十人,就是利剑上的剑刃。
“你这甲……不提也罢!”
苏定怎不知这百十人来历,只是对史文恭嘴中的雁翎金圈甲表示担忧,若是徐官儿家传的正品。那必然没的话说,可这只是候健的仿品,料子和工艺虽好像很不错的样子,可真正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他心里实在没底,不由后悔没有在平时真刀真枪的检验一下子。
“五心不定,输个干净!好了,辅兵们都活动开了!你只管带人在南门前接应!”史文恭拍了拍苏定的肩膀,不再和他纠缠上不上阵的问题,索性回头望向李之奭:“有没有问题?”
“没有!”李之奭作为仆从军的领军将领。这些天里在史文恭和苏定身上学到了不少河北方言,此时“没有”两个字说得字正腔圆。
“那就各就各位!”史文恭大手一挥。
……
“轰隆隆……”
四千多战马奔腾在城外的平原上,铁蹄怒击着大地,和助战的擂鼓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足以摄人心魂的强大压力,朝着城上这些临时客串士兵的高丽壮丁袭来。
这支庞大的骑兵在绕着南城示威一周后,全军返回原地,此时分成两个部分,一小部分约有千骑人马。虎视眈眈的集结在南门之前,随时准备冲刺一般。而另外三千余骑,则分散于南城附近,军士们开始下马搭箭。随时准备压制城墙上露头的守军。
没办法,李之奭的仆从军和城上的守军其实算得上是半斤八两,其构成也不全然是职业军人,其中会弓箭者不到三成。所以光靠他们执行给史文恭打掩护的任务,苏定那是一万个不放心。
“嗖……”
在苏定号令式的射出第一支响箭以后,无所夺命的黑点组成的恐怖箭阵。开始密集的朝城墙上袭来,要不怎么说打仗打的是综合国力呢,但凭宋军这种倾家荡产的打法,高丽人想学也学不来。
不过,已经经历过宋军这种打法的守军都学贼了(学不贼的都死光了),一闻响箭的号令,反应比攻方还快,纷纷躲至自事先分配的“掩体”后面,再在前面顶上一只不知从哪个倒霉鬼家拆下的门板,权作为挡箭牌使用。
也不知躲过了几轮这样的射击,突然间只听城墙上有人大喊:“宋贼上梯了!”
城上合格的弓箭手本来就不多,更在这三天的对射中损失不少,所以这一轮守军只能充当缩头乌龟。可宋人的云梯已经搭上城墙,这乌龟可再当不得了,不然还真被人瓮中捉鳖了。
“浇油,点火!”
自断手指以示决心的大仁国副将开始躲在门板后面大声疾呼,他知道宋军称得上完整的云梯不过区区五架,只要把它们全都毁掉,起码又可以缓个两三日,到时候离国主定下目标又近了一步。
算盘谁都会打,关键是看双方的实力。
攻方的箭阵明显比前几轮要变得稀疏得多,但关键是对方的全方位覆盖变成短距离覆盖,也就是以五架云梯的登城区域做重点关照,而且这一**箭阵之间,几乎没有间隔!?
这怎么可能?难道宋军各个都能使连珠箭不成?
打死他也不信,何况下面很多人都不是正宗的宋军,难道宋人会使妖法?无论是好奇心,还是职业感,都驱使他要去把眼前这个事给弄明白,哪知在他刚刚探出头的同时,一阵剧痛从他头皮上传来,马上就是温热的血液从额头而下,副将明显给吓坏了,大吼道:“我还有救吗?”
“有救!有救!”亲随连忙将瘫倒在地的长官扶起,委婉的告知箭头只是擦过,并不是直接在他脑门上安家。
副将这才把跳到嗓子眼的那颗心给咽回肚里去,这时又想起就这么流血也流不起,赶忙叫心腹给他先把头包起来。话说他们几个手忙脚乱的忙活这许久,居然没有一个人为流矢所伤,几个亲随傻笑道:“神佛护佑,咱们主人的运气来了!”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他们的运气,反正宋军方面是停止射击了,原因就是他们的先头部队已经登上了城池。
只见一个身穿重甲的士兵在乱挥刀剑吓唬对方这群乌合之众的同时,嘴中还振振有词瓦解敌军士气:“先登城者,赏银千两!我一个人用不完,你们谁和我一起花!”
一愣神的时间,可能又有三五个人成功登城,迅速缩小着敌我局部力量对比。反正卖弄唇舌不费本钱,只听嘴碎的这个家伙的声音继续响彻在这片区域中:“我得了头功,我可以庇护你们!相信我,我在天朝将军面前很有面子,不然怎么会派我来抢头功!”
登上城墙的同伴们满头冷汗的听这厮发挥,本来好不容易做好厮杀一场的准备,哪知拼命的节奏居然被自己人给打乱了,弄得他们是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十分尴尬。
最终督战队的出现,让大家结束了这种短暂却尴尬的对峙,攻守双方终于在这片相对狭窄的区域动起真格来。
怪不得之前李之奭的仆从军登了城还被人赶下来,眼下这轮前开京京军都上城一百来人了,居然还无法打开局面。此时从城墙的两侧,和搭在城上的四架云梯(终叫守军烧毁一架),十分艰难的为双方输送着生力军,就看谁能撑到最后了。
“闪开!”
正在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之际,一声极其熟悉的爆喝声从宋军中央响起,城上的辅兵们心头一振:主将来也!
靠近城门方向的守兵不明白为什么面前的对手就这么退开去了,但是等他们明白过来时,一切都晚了。只见对方阵中突然抢出一个巨汉,手持一条如蛇身般灵活的长枪,在人群中扎来扎去,任你着甲不着甲,顶着门板还是挺着肉身,一枪下去就是一条血柱。数丈宽的城墙上,硬是没有人是这种变态对手的一合之敌。
如果单凭杀敌数目来算,先头部队打了半天加起来的战绩,还不如他一人在这小半会杀的敌人多。
“神枪无敌!”
“神枪无敌!!”
“神枪无敌!!!”
被依次登城的汉军挤到身后的高丽军,使不上力,便开始齐声高喊。史文恭使出神威,以一人一枪横扫一面,心中一股豪气熊熊燃烧。
他本就不是个压抑的性子,可这半年压抑得太狠,终于叫他遇上一场血战,来一扫心中郁气,这该是何等的畅快!
“杀!”
史文恭由内而外的一声长啸,引起他身边四五个刀盾手的共鸣,想他们也是败兵俘虏出身啊!有本事的人谁没点心气,有心气的人又有几个能轻易接受失败?此时此刻,他们五个人,在番邦的城池上护着他们的主将,以一敌百、甚至以一敌千,这是何等壮哉而牛逼哄哄的经历,将来行家法镇儿孙不怕没话头了。
……
“我已经尽力了,李资谦须怪不得我!”
城楼上的闵大人看着眼前一面倒的局势,轻轻感叹了一声。左右护卫都是劝他弃城而走,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哪知这位大人把牙一咬,叫道:“逃?往哪里逃!都随我来!”
只见他说完便带头往城下而去,左右不得头脑,只是跟着家主而行。哪知这位闵大人走到城门口,刚要下令开门投降,忽然发现一个极其熟悉,却又按道理绝不会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挥着那只断指特征明显的手掌,在那里对守兵嘱咐道:
“记住,今日是我带你们归顺天朝,给了你们一条生路!若是将来有人的在背后诬我清白,你们要出来帮我作证!特别是那个姓闵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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