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校尉此言,子实兄爽朗大笑,将木棒随手扔给我,自己便迎上去。还随口丢下一句:“归置好。”仿佛这事都是我挑起来似的。
未想校尉看着情势,忽然来了一句:“子睿大哥确实是好人,竟不与李长史争个长短。”
“因为他是个结巴。”子实兄不怀好意地朝我笑着,也算是帮我解释了,和兄弟们拌嘴多半后面我会结巴,然后被归于理亏心虚之由,就更说不清了。
那村里果然有细作,在聚中大户家做了大半年的长工,不过已经跑了,此时不知所踪,校尉已派快马从官道往过往各要道出口处命人留意盘查往来之人。
听完汇报,子实似乎并没放在心上,反倒继续问道:“你说子睿是好人,莫非子玉便不是了?”
嗯,兄弟们在这个上面要比我快很多,我不到危机关头,基本想不到这些问题。
“你只管打趣子睿便是,为何还要牵连上我?”子玉的声音不紧不慢随着人进来。周边一片行礼之人。就留着我们两个长汉,应景地微微躬了身,以兄礼之。
“兄长为何到此?也收到消息了。”美男子点头示意,不过点头的动作让人感觉像困极了的人打了瞌睡,旋即醒转的样子。
他径直走过我们,手指上举,往前一指:“穿好衣服,跟我来。”
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就你们俩。校尉,守着前庭,别让人靠过来。”
后面的仓库已经基本塞满了,我们仨非常局促的在粮袋中找了块空地,我与子实很是自然地各自扯下一袋放在地上,背靠着成堆粮袋惬意坐好,却见那衣冠楚楚的本地主公很是为难地看了周边情势,稍待片刻后,他让我们俩站起来,方便他不用低头看着我们说话。
不过我们站起来后,他觉得脖子仰着也累,还是让我们坐了下来,然后顺便扯过我们二人的披风垫在地上,这才盘腿坐下。
逼得我们都松开了披风绳扣,避免勒着脖子。
“你是傻蛋,似乎什么都没明白过来。”他语气依然不紧不慢:“我听到子实说那句就知道他明白过来了。”
“明白什么了?”
子实看着子玉:“我虽然明白过味来,但毕竟这是兄长设计的,你给那个傻蛋讲一下吧。当然你也可以拿剑架子睿脖子上,说不定还能给你省点嘴皮子的力气。”
“没带剑,就直接说了吧。虽然这里最近一直有很多物资运输,但其实也不足为奇,毕竟是咽喉要道,我还曾多次放过话要准备赈济出川逃难的益州百姓。这种接收储存的事情,随便哪个人都能做,包括我专门安排进来,基本什么还没懂的小驿丞。这个驿馆令居然见过子实后,就告了休沐。你不觉得有问题么?”
“我是觉得子实若是出了金城为何还要到这个紧邻的驿站来一趟有点奇怪。还想着他是不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
“自然是刻意安排的,最初是校尉注意到这个人,他经常有意无意和押运货物的校尉或者其手下问及这是要干什么。校尉觉得有问题,便和我说了,让我要不要派人查查。我想着也不需那么麻烦,就专门试了一下……呃,大批辎重丢城里太碍眼,谁都能看到,便分散在各个驿站里,方便到时运送。”
“这我自然知道,当年明孜,我也是把粮食啥的都藏到烽燧所在,避免被匪患耳目所查。那驿馆令是你派人干掉的,该不是董贼人的人杀的,否则不是放消息给我们知晓他们所做为何?”
“你……唉,只管听我说吧,我让人批了他的休沐,因为我早沿路设了哨位,只要他离开驿站便一路盯着他,他回了家,很快便换了身衣服出来,和人在酒肆中碰了头。然后才又回家,再回驿站的路上就被下午见过他的人干掉了。”
“杀他的人抓住了么?”
“你不问他们为何要杀驿馆令?”
“对啊,我不已经提及了么,杀了不是让我们怀疑信息外漏了么?”
“唉……如果我让董贼的人相信驿馆令是在骗他们,只是为了让董贼不敢出来,他是我故意让他们收买的。你认为他的人会干什么?”
“他们应该会感到受了愚弄,如果担心再被驿馆令出卖,他们应该会灭口。”我有些明白了。
“子睿还不算太笨,其实很简单,我让在他们见面后去让这个驿馆令的同乡去他府上,当然去见他当面只是朋友见面的寒暄,但是然后走后,故作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溜进官府后门就是了。”
“驿馆令常年不在他们视线中。这驿馆里其他都由驿馆令说了算,唯独补充人手的诸次申请,我都让人仔细甄别,从没让董贼的人混进来。那些董贼没有其他眼线自然既只能依靠驿馆令,也对驿馆令也不是很放心。董贼的人又在我们地盘上肯定很担心被卖,自然会盯着驿馆令,我这样一做就彻底把驿馆令给卖了。”
“然后呢?”
“我们作势搜捕一下,就放走就是。他们在的地方我们早就知道。董贼的人在这里也是即便是胆大心细,此时也是惊弓之鸟,看到我们立刻带人去,他们自然而然认为他们早就被卖了,肯定就跑回去了。”
“那子实兄的消息都传出去了,你不怕董贼有所准备么?”
“嗯,我故意的,因为我希望他们越拿不准主意越好,其实他们骑虎难下,已没有其他路可走,他们不出来抢我们,这个冬天他们在益州也待不下去了,只要不比益州里难熬太多,他们大批凉州人也愿意回到故土,哪怕难以避免有一场恶战。而他们的多批探子带回去的却有两种相左的消息,必然会让董贼及其谋士非常迷惑,他们越左右为难,而又必须出来时,这时他们更会考虑一切局外的东西,更可能把命运交给一本书,然后我就好控制他们出来甚至接战的时辰了。因为他们别无他法,只要不是益州义军忽然全投降,他们肯定会要出来,而且你们也看过战场,董贼肯定明白,这是一个对他非常有利的战场,他没有理由拒绝而去想其他主意,我只是不让他明白我到底想干什么就行了,这样董贼便会满腹狐疑,行动也会有迟滞,心中更是惴惴不安。关键时候,多给他几个挫折猛击,就算董贼残暴凶横,他部下也多半也要崩溃了,你一直心虚害怕的这支军队就会彻底烟消云散了。”这个美男子一副阴暗笑容。
“书?什么书?”我觉得虽然未及紧要关头,但我还是能抓住一大堆没啥用处的话中的亮点。
“你不懂的一本书。我到了这里才知道这里的人居然都很信的一本书。”
“呃,兄所言者,莫非《日书》乎。”那位长毛野人兄竟文绉绉起来。
我是从来没听过。看来属于地方读物。
“最有意思的是,由于前朝至今此书竟有数次更迭,此间地面,竟有三版完全不一样《日书》,分别为周,秦,汉三版,其中每天的宜忌互有参差。当年董贼与我等在汉中大战,按周之《日书》所云,董贼为吉,而按我大汉之《日书》,则董贼为凶,而秦版为半吉半凶。故董贼不敢造次,分兵而进,则前军为我所歼灭,而后军竟未战而入汉中。此后当夜子时之后秦之书言进军为吉,而周本为凶,汉书所云半吉半凶。后终被你阻隔蜀中。董贼谋士纵颇有微辞,然董贼信之,尤以此战后笃信之,言未明天意而擅动,未知书分地野,当在何地而用何书也。”
“那么如果他完全照着书,哪天出来。”其实我不明白,既然不明白,就直接问结果就是了。
“十日后于谷口扎营,十一日修整,十二日进兵。”二哥显然早已准备好。
可那块算那朝地界。
应该是用周书,只有当年周天子去见过西王母。
这你都知道,董贼亡无日也。不过按着另两本时间该是什么时候。
明天或后天扎营,但他们来不及了,所以只能是十一天或十二天后,反正我们十日前做好准备就是了。我们大概五日后就扎好营寨,以逸待劳了。
他们不会更早到么?
其实那个日子他们就需要在最后几日多赶点路了,我其实就是要拖垮他。然后给他一日修整,把他一鼓作气的锐气泄掉,然后再慢慢磨掉他。
既然说要磨,便要修好放骑兵的营垒,董贼……
你别管,到时候你带着赵国兵过去就行。
董贼骑兵犀利,如何……
我让人早早炖了羊肉,加了菘(白菜),薯蓣(山药),姜,椒,茱萸,应该好了。走,一起去喝两盏,我还得赶回去陪公主。
两位兄长不由分说,拽着心中满是疑问我就走,不过有吃的,还好。
当夜,我和子实兄一屋,榻原本分在屋两头,我们把床榻各自靠一些,这样不需大声说话,借着酒意随便聊聊。
其实也想不起聊了什么,只记得子实兄忽然提起一句:我可以对着你的圣旨叩首,但我不想听到你被人按上什么罪名在什么地方给处死,自己却无能为力。
你那边都听到这风声了?
嗯,且不管是否为真。今上若还在一日,你便有一日最好的为人臣亦为人子的绝好时光可过。然一旦新君上位,而新君又非汝,则弟便有万死之由。莫以身为四辅政而安,不虞其他内外朝之争仍在。今你能拥天子而号令天下,倘若天子以你为碍,其他三辅政若不弃你,则皆为天子之大敌,他人便可承天子之意而号令天下与你们为敌。我等既于四周环围外朝之诸公,便也意味我等为他人分割于四隅之地。言及此处,令尊……赵公将令妹许以二皇子,而诸辅政最后竟又拥立大皇子,虽于公实为无私,然更会令储君心中惙惙难安。而且,你还写了个什么休与以辩的歪词,你要新君不猜忌四辅政都找不到借口。
这种种串起来,确实好像有很多问题,可长辈们为何没想到呢?
除非就是想控制住新君,令其不敢造次,能予便能夺之。
听起来我们像弄权的奸臣。
真之祖及弟之父皆清流,忠君为国,从未擅权,且问何人得善终?
虽然我心里明白他指的是范孟博先生,但我心里还是还了句嘴:我父亲尚在!不要咒他老人家。
父亲其实还算年富力强,这老人家似乎也不妥。
那一夜,我们还聊了许多,未来的种种,当年我们怀揣着种种对未来的美好设想,我们赶上了最好的机会,却也面对着最艰辛的实事。他的种种辛苦难以言状,我的种种烦恼无人能解。未来究竟会如何?似乎只有一天天过了,我看不到,也猜不出。
夜里做了个梦,一个穿着不知哪家蛮夷衣服的断发小子和我说着令人似懂非懂的话。他说未来他们都用钱生钱,在个冬暖夏凉的屋子里,舒服地拨弄些算筹之类的东西,便能赚钱。他说的我不懂。我只问他,这算筹能弄出吃穿,他说有钱便能买到吃穿。我说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大家肯定不愿累死累活在田园机枢之间经年累月,定都去弄这算筹,不再耕田织布,那吃穿如何得来?他说自有人去,我说凭什么你可拨弄算筹,偏要叫人家去辛苦?你所说的拨弄算筹莫非赌博,他恍然,说像。我还未及再问其他我感兴趣的问题,却醒了。
仿佛有人摇我,睁开眼却觉得整个屋子都在摇晃。地震了!赶紧起身,拉起半睡半醒懵懂不知的子实兄,赶紧跑了出来。
院内早已嘈杂,大家也都跑了出来,听得屋内器物摇晃摔倒,纷纷清点各自屋内是否都已出来。
回首,子实兄仍旧一眼睁一眼闭,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说草原上睡多了,对地震不在乎了。
草原上震多么?
嗯,到那里才知道为何前两年对鲜卑用兵为何如此顺利,就光和年间开始鲜卑地界地震又忽然多了起来,很多水源泉眼竟能一夜枯竭不知所踪,使此地人口牲畜均难以生存,部族难以自顾,除对我大汉经常骚扰,内部也开始抢夺。你那兄弟不就是这么一步步被逼到绝境的么?我来得比你早些,子玉说就这一两年,凉州震也多了,有的地方河岸变成河谷,有些地方原本泉眼溪流都消失了。(注1)
只见小驿丞一家也相互搀扶着出来,眼见一个看着还很稚嫩的小姑娘腆着肚子到灯火下,我听到身边也出了一声:禽兽。虽然我也心里骂了,但还是不由得质疑一下。
你在荆州还见得少么?
咱们小时候经常见啊,但当时我们都骂啊。
哦,也对,禽兽!
小“禽兽”来向我们作揖行礼,他那个小媳妇应很是好奇我们两个长汉,一直看着他的夫君和我们的方向。
大家似乎确实见得多了,停了一阵见没事,天色尚早,便陆续回去了,只有小驿丞命人到后面检视一番。
我们也回屋继续补觉,对于禽兽这个话题,我倒是有兴趣继续:“其实当年我们骂禽兽是因为,所见女孩尚幼,不及帚高,却嫁于父辈甚至祖父般的官人或富人夫君,故而鄙之,今驿臣尚幼,何以哉?”
“念之吾等于此年纪时,尚在嬉戏打闹。只知品评姑娘漂亮与否,无人有心于此事。”这个倒是和我曾想得差不多,我不免点头:“实为禽兽也。”
“倒是这次地震,若雒阳有感,不知此番司空可得幸免?”
这个典故我倒算知道,为司隶校尉时颇翻看过些旧籍故章,这近百年来地震频仍,朝廷最常见的应对方式除了皇上罪己,就是免了当时的司空,有时还顺带走几个主政者看不顺眼的九卿。
对此我只能笑笑,以前司空是崔烈,我忽然能理解他捐钱换了官的一层理由了。现下司空似乎还是王允大人,不知道这次能否得免。
第二日却是被子实兄拎起来的,“子睿,快起来,陪哥练练手。”
怎么感觉和我西征大营一样,我很想推脱:“兄长……”
被子早被他掀得不知所踪,睡眼惺忪,只瞥到火盆灭了,身上觉着还挺冷的。
犹豫间,就听子实继续喝到:“个结巴,理由都编排不出来了,走,跟哥出去。”
稍微擦了把脸,去架上抄起家伙也没啥废话直接开打。这个路数从交州到益州期间,几乎天天早上起身和晚上扎营后都是,旁边还有个杀千刀在旁发号,倒也习惯。只是这个长汉着实武艺了得,对付他一个都有些够呛,但也不知是他未尽全力还是如何,全神贯注倒也抵敌得住。
打了好一会儿,我们俩才喘着粗气坐到廊下歇下,小驿丞还让人给我们送上了擦汗巾。
“你小子哪练的?”他倒是赞了我的武艺:“以前你只能攻,若说守,便笨拙得很,上次若不是绞了枪头豹尾,三个回合把你扎下马。这次你却守得颇是扎实,虽无章法可循,倒也严谨,这不是师父教的路数,你和谁学的。”
你每日和各色南蛮男女打上个几十回,怕你也把师父那套忘了。我心中恶狠狠说道。
“打多了,自然这样了。”我貌似谦逊地礼貌答道。
“师父和我们说过,你天资较怪,四肢不协,神讷眼拙,却偏天生神力,又极具韧劲,故而只让你练快准狠。和我们说你的练的方式把我们都笑坏了……还有,还是得谢谢你特意请师父教我们。而与你相比,我们练得却颇无趣,简单的格,架,刺,挡这些动作,每日从早练到晚,他说子睿之长便为我等之短,我等之长即子睿之短,他要让最正确的动作完全刻在我们身体里。他还说,子睿这么练就不行,越练错越大,让他自己按他自己当时的身体来选择动作就行了,让他练这个,练着练着就把自己一枪扎地上了。”
“可我记得汉中之战,你的枪耍得像我的天狼。”
“嗯,等我们把攻的枪法练得动作上没有瑕疵了。师父就把我们关到你练的那个院子里,让我们用前面所有的连贯起来扎老鼠。我们可以自己组合动作,但必须是之前练过的。他还跑旁边楼上监督我们。等我们也都成功了,当然,有快有慢,哥本身家里就有底子,肯定是那个快的。还教了其他兵器,然后也是一样方法,练好了枪,其他倒是上手快。师父说,其实一种兵器练好就够用了,但是只有练好所有兵器,才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像子睿,只能是他想用什么就用什么,反正啥东西到他手里他也都只会抡。说到汉中之战,我当时注意到他防着我一枪锁喉,兵器主守中路,我正好练了刀便用刀法打他,用并非用棍法,就是为了扯开他的防守再用枪法。也就你那蛮力,天狼可以当单手兵器使。哦,刚你打岔,其实练基本动作和刺老鼠之间,师父他让还我们其他人就持木棒或刺或扫地围攻一个人,让大家就用那几个防守动作来守,要守到滴水不漏才行。师父说,你们不能像子睿仗着皮厚硬挺,只要防守功底深,你七十岁都能上战场,子睿那样四十岁后就该卧床静养了。师父这才是名师之范,因材施教。玉儿力较我等都小,手上控制却颇精细,师父便给她稍微调整了些动作,刺杀动作便小我们许多,虽然力小,但速度快了许多。
“师父着实了不起……就是好胜心有点过强了。”我也不免感慨一番,对最后我提的这点,我们俩人一起点头。其实我主要是觉得师父在兄弟们面前攻击我的言辞有些恶毒,觉得也得批评一下师父,平衡一下自己的内心。
“两臭小子,当我不在是吧?”师父的声音略有不满地从背后响起:“还有子实,我没臭子睿那么多句。那多半是你们自己歇息时根据我说的聊起来的,咋栽赃给我了。”
我们俩赶紧转身就拜,然后还是子实帮我说出了心里话:“可子睿说得应该没错吧。”
我偷眼观瞧,师父倒是笑容满面,便也抬头笑着,显示自己只是直抒胸臆,并无大不敬之意。
我俩肩膀上上不其然拍上师父的双手:“起来吧,两位我大汉少年名将。”
我赶紧嘘寒问暖,倒是子实确实比我想得远:“我觉着,最近我们念叨起谁,就有谁会来凭空出现似的……玉儿,快来吧。”
我和师父刚笑着,未想小驿丞的小媳妇腆着肚子本自我们身边偷瞄着路过,忽然停住:“李长史唤我?”
我和师父笑得更大声了。
“你有本事唤银铃试试。”
“她大着肚子,要也是让我回去,我决计不能唤她过来。”
“师父,您何时到的?”
“哦,我从汉中过来,和你们不同路,昨天去看了战场,本待连夜赶赴金城,今日晨和子玉商议一番的,结果走到路上地动了,怕路上会有地陷,等一夜再走安全些,便由向导就近引在此处歇息了。最近赶路累了,听得外面你们打斗颇是热闹才醒,这才起来的,不过没看到你们怎么打,却听到俩小羊羔子居然在背后编排起我的不是了,不过要说,你们怎么也正巧在这个驿站,这里是秦军的中军大帐么?”
说来这两天是挺巧的。于是我总觉得这里有老二的阴谋,令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驿站。驿站其实看起来特别普通,和其他大部分驿站都一样,如一个小号的城郭,稍比中原驿站高点的夯土小城墙每边也不过几百步,外有马厩内有箭楼,前有房,后有仓,有驿丞,除了年龄小点,以及仓库内存满粮其他没啥特殊的。
陪着师父到四边走走,此驿叫汤泉驿(虚构),是因为难得此处地下有热泉水,附近便有聚落,驿内也有热水井,冬季都不会被冻上,若逢贼寇来犯,依靠地形和城墙稍有些人,绝对能撑到金城来救。
不过看着周边的景色让人喟叹,深秋的这里已然荒芜得让人心凉。若我整日对着这般风光,不知我会怎样。想家,浓浓的思乡,广信,襄阳哪里都行,就是别在这里,哪怕是晒着太阳。
旁边师父也叹息着,我想他也想家。
师父想着自己刚得的孙女和新生的儿子。
我很奇怪地关心,哪个大。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外甥女比小舅舅大几个月。
师父觉得我有恶趣味,居然揍了我几巴掌。
后来我撺掇子实兄陪师父。
很开心,他不知说了什么,也挨揍了。
这一天心情就好了很多。
不知道为何,好不容易压抑下思乡的情绪,考虑将要面对董贼的种种。脑海里却又出现她。
不免自言自语嘲弄:“我就不信她会来。”
驿门被推开,随着伴随着凄厉地西北风吹过,她竟真裹着披风走了进来,掀起了兜帽,如同春风吹开的桃花。
恍惚间,似乎还跟进来数个我不认识的人。
她看着我,也愣住了。
子实刚走到我身边,本欲与我深入讨论师父最近暴虐性格的成因,看到来人立刻转身就走:“你定是念叨到她了。”
我大步走到她面前,磕巴了一声,终于捏出喜悦的腔调:“黄姑娘,你的同胞姐……妹,还活着。”
她也吃了一惊,仿佛忘记之前想的一切:“真的么?”
然后应该真的忘记了之前的一切,“君侯所言当真?”
“嗯,自然,我从西川而出,在益州之南碰到了她。有一位吴将军领着益州义军在益南山间据守,对抗董贼,汝之姊妹便在那里……呃,你为何而来?”
“她还活着,那便最好,那便最好……哦,失礼了。秦侯征对益州地形谙熟的士家子弟,我听闻此事,知道要入益州了,便毛遂自荐而来了。”
“怪不得,又是一身男装。”
“霓裳不宜,亦无用。”
“呃,仲道兄如何放心你前来?”
“莫提此人了,他家容不得我这样一个无根无基的散人,他既不敢逆,亦不能脱,只能说无缘吧。”
这话我似乎听过,应是佛家的话。
“还得感谢令尊大人,他曾为我不平,欲收我养女,再去提亲。”
我觉得她当我妹妹也算是一件好事。
“那你如何应对的。”
“我委婉地推脱了。”
“这又为何?”
她笑而不答,摇头转身而去了。
子实不知何时凑过来,趁我走神狠打了我的后脑勺一下:“傻瓜。”
我不是傻瓜,但我只能当傻瓜。
当然其实我还是不太明白,因为以她的性格,应该很鄙视这种世俗的偏见,不能接受这种屈辱的;如果非要以为她还对我有情,也只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我不愿这样认为,也不希望是如此,虽然心里仍有一丝近乎无耻的期望。
于是那天我找子实又狠狠地打了一架。师父手痒,后来也为老不尊地插了进来和我们一起练。他倒是眼尖,说我最近肯定经常和人打架。
那天打完,身上湿透了,口也渴得紧,却见她在廊下铺开了一张羊皮,压一张几案,架上一个小泥炉,煮着水。看着我,笑了。
我也只能笑了。
她拎起水壶倒了一杯,推到案前。
我全身汗湿,不好意思凑太近,唐突了美人,煞了这风景。
只能远远取了茶盏,故作风雅地闻了闻。水开的时候,便早闻到了茶的味道,早知蜀人好茶,但这次却是在羌地被无数次用这个招待过。轻轻品了一口,慢慢饮下,热热的,浓浓的,还有一丝丝咸味。
“我加了些盐……平安风云侯,对此番之战有何想法?”(注:陆羽之前喝茶是煮茶汤喝的,很多还要放很多作料)
“古人谁无死,今我复何忧。”我一直想让她对我彻底断了心思,虽然自己从未断掉那份关心,这次我却觉得直接断了生意更好。
她沉默了,自己端起另一盏,微呡一口。不知自那棵树,飘来一片枯黄的叶,飘在白色的羊毛垫上。我们的视线便跟着这片叶子,她拈起叶柄,又抬头看到荒芜的远山,水壶中的茶水又开了,呜呜作响,她却没有理会,随口吟起:“秋往山色晦,冬至水鸣哀。自是明天意,战端终复开。决绝秉公义,慷慨赴尘埃。举杯宴同袍,谁共赴泉台?”
“风云侯,可愿和小女子之歌。”她的眼神让我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
“惟念家中妻,相思凭铭牌,更怜遗腹子,空余父名怀。此去终有日,无须伤介怀。自古谁无死,何人曾归来?”我非无情,亦非多情。
师父不知何时跑到我身后:“子睿啊,师父是个粗人。玩文字该是大哥教出来的事,但是,我总觉得吧。你这么赋诗,不死,都对不住这两首诗的意思。”
伊人掩面而笑,得知了自己姐妹依然健在的消息后,她似乎心情一直都不错。我也转身行礼后笑道:“师父,此战当有必死之心,方可起死回生,此事因我而起,我当承其果。”
有人与我讲过的佛家道理。似乎还提过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话:凡人关乎果,圣人重其因。
努力思索了一下,这个有人,应是佩儿。
此事过后,或许我才能往圣人那个方向走一步。而现在,我只是一个凡人,这样的凡人千百年来太多了,不多我一个,也不少我一个。
如我一路看到的坡上的荒冢,或许那里面埋着很多如我一样,懵懂来到这个世界,又匆匆离开的。如风拂过荒丘,终究消散于远山。但是至少这次,若我战死,我是无憾的。此事因我而起,而我终可为此事续上最终结果。最终什么结果,或许并不重要,多少年后,谁还记得或者关心那里无名的重重坟冢下会有什么故事。
人生于天地之间,到死似乎就这么简单。有了孩子,延续了自己,他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生生不息,我们就这样一代代传下去,仿佛也平淡无奇。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祖先做过什么,我只知道,我的生命是很多人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保存下来的,他们只是为了给别人留下了后人。这种力量却是让我无数次感动而怀念的。
我希望我今时今日的种种所为,能值得让别人愿意保全我的子嗣。
我忽然想哭,为我的恩人,亦为冒名的我承了这份恩情的那位“父亲”。
不过那“父亲”的亲生儿子真来时,我便不想哭了。
日头西靠山墙,留下最后一丝温暖。
他穿得甚是整齐,外面还套着厚厚的毛皮披风,看了一圈,给师父执了礼,剩下便是和我们点了点头。
“都到齐了,可以出发了!”
一路的夜色和西北风将我们驱向南方的战场。子实仿佛嫌事少,还是拍马来找我,问我:“我听说了,卫家不肯接受黄姑娘……她死了那份心,我觉着吧,她心里便只剩你了,你若还是这般死心眼,人家姑娘就彻底耽误了。”
“我未必活得到能耽误她的那一天。”我淡淡地回复他。
他一脸不屑:“没见你哪次死掉的。”
一路不停,队伍全是骑兵和马车,倒也行进非常快。
我则拍马去某悠闲坐车的人,隔着车朝内喊话:“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很多!”片刻后只听得这一句,语气还很悠闲。
“为何如此?”
“不到紧要关头,你就是个傻结巴,喜怒皆形于色,一定会出事的。”
“那啥日书什么的,都是假的?”
帘子拉开,露出一张似乎“精心”准备好睡觉,却被我“无理”闹醒,而心情“严重”不忿的脸:“停车!给我上来!”
“那是他们计划出来的,但是他们应该都确信我们不紧不慢等他们,他们决定日夜兼程了,以抢占有利地形了,好争取时间稍作休整了。日书是存在,此地百姓大多还是照着那个来祭祀出行之类,其他都是我和子实商量好胡扯的,怕你走漏消息。或者指望你走漏错误消息,好像我们还悠悠闲闲地等个十天半个月一样,想法把大家聚在汤泉驿就是为了把董贼焦点往金城引,同时缩小目标,后面几天金城还有我们的各种筵席,当然你肯定吃不上。其实这次他们并不是倾巢而出,因为过冬粮食不够,但还不是完全没有。与其大家一起挨饿,不如出来一批碰碰运气。这次出来还是有八万多精锐,领头的叫郭汜,最初不过是这一带的马贼,哦,就是你那边那个郭旭的叔叔,别小看他的出身,他可是董卓手下数一数二的领兵大将,不过因为他那个侄儿,最近一直被董卓疑忌,这次出兵也有被逼的成分。不过说到用兵能力,应该不会差于前后两任吴国之首。”(注:历史上郭李曾击败朱儁,时侍中刘艾认为郭李用兵在孙坚之上)
“朱与孙?”应该说这个评价很高。
“所幸,董卓更相信他那个女婿,就是那个李儒,小聪明不少,却没有啥长远的大局眼光,不足为虑。这番把董卓两个大将分开,兵也分开。此番我们先全力灭掉郭,然后直接折向汉中入蜀。如果没啥问题,先下去,明早有问题再来找我。如果有啥问题,先下去,明早攒多点再来。”
“另一位大将是谁?”
“李傕,快下去!”
果然,子实在外偷听。
“你看起来还没想死么?已经想着入蜀了。”
“我这么容易泄密么?”
“你等等,我上去问问个事情。”
过一会,就听一声:“滚!”
子实心情颇不错地出来。
“我还真是料事如神。”
我听到了里面声音,于是我决定点点头附和他的自以为是,应该不能说自以为是。
一路都是官道,夜里的萧瑟刺骨的冷风逼得队伍更快的行军,第二日待我们来到原本的战场时,赫然已经扎好了一大片的营寨。
我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昨天白天就够累的,晚上又赶了一夜的路,只想好好睡一觉。
却在这时来了雒阳的消息:陛下病重。
消息从汉中那个方向传来。只限我们几个人知道。
另有一个小木盒,据说倒了几次手,现下这个信使说不出谁让送来的,只说需交给平安风云侯。
这封号早没了,不知道为何还这么多人用来称我,应有深意。
拆封时,我没避开子实和子玉,看完里面的东西,子实哼了一声,果然如此。
子玉,叹了口气:“本打算此战后和你说这个事情,终究没赶上。”
木盒内就一块红色小绸缎,上面有四个黑色的大字:出生入死。
注1:众看官应知,我故往曾注,未免有人以为此是正史,我将时间进行了微调,将一些原本的历史事件早两年晚两年发生,作为一众虚构人物对历史的影响,生肖都和我们的时空错开了,子睿生于建宁二年,正史那年生肖为鸡,书中描述其兄弟们为诈子睿却争为羊或猴。初平是献帝的年号,但因为我这里后期会完全不符正史,只能算是一个平行时空的故事,故而在灵帝在位后期就使用了。正史里相关事件及时间轴为:190年献帝即位实为初平元年,董卓挟持献帝自洛阳迁都至长安;192年,初平三年,董卓被杀;194年,献帝改号兴平元年,分凉州京兆置雍州,治所设在长安。195年,还都洛阳。196年改为建安元年,迁都许都,即许昌。故若见到文献《后汉书》(南北朝)《后汉纪》(晋)等写汉代历史的书籍,若提及初平二年至初平四年,及兴平元年的京都京师一词时应是指长安,并不是洛阳(雒阳),另于宋《太平御览》中有云:献帝时,雍州地频震,三辅大旱,粟一石五十万,人相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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