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瑾忙上前行礼。
郭老夫人却面露惊讶:“这位是”
“是我那小外孙女周少瑾。”关老太太笑道,“平时不爱说话,弄得亲戚间都不怎么认得。这次遇上了,我就让她来给您请个安。”
郭老夫人愣了愣,这才想起这个所谓的“小外孙女”是谁来。
她朝周少瑾微笑着点头,夸道:“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周少瑾当然不会把这些场面上的应酬话当真,但这样平和的会面,却也是她没想到的。
她透了口气。
“承蒙您的抬爱。”关老太太语气谦和,神色间却难掩欢喜。
郭老夫人见状,略思忖了片刻,拔下指间的戒指:“老物件了,小姑娘们未必喜欢,好在成色却不错,改个坠子什么的,也还能看得过去。”说着,把戒指递给了周少瑾,“当个见面礼好了。”
周少瑾错愕,哪里敢接:“东西太贵重了。”
“没事。”郭老夫人笑道,“长辈给的,你接着就是。”
周少瑾略一犹豫,屈膝行礼,大方地向郭老夫人道谢,接过了戒指。
“这才对。”郭老夫人笑道,语气很温和。
周少瑾松了口气,感觉自己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关老太太和郭老夫人进了宴息室,一左一右地坐在矮榻上坐下。
似儿带着小丫鬟端了茶点进来。
周少瑾站着没有动。
关老太太朝着她使了个眼色。
周少瑾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外祖母这是让她在长辈面前殷勤一些。
她脸热腾腾的。
没嫁之前,她自怨自怜,根本没有注意过别人;嫁人之后,她躲在大兴的田庄独自为尊,根本不和外人打交道,只有别人奉承她,她何曾奉承过别人
可现在她既然决定挽救程家,就不能和前世一样。
周少瑾仔细地回忆着施香她们是怎样给自己端茶倒水的,也学着她们的样子给郭老夫人和关老太太上了茶水。
关老太太见她乖巧懂事,很是欣慰。
郭老夫人并没有把些放在心上。
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都孝顺,她身边又从不缺服侍的人,在她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是周少瑾温温柔柔的,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婉约与驯良,看着非常的舒服,让郭老夫人心生好感,等到周少瑾上完了茶,她笑着端了茶碗道:“那些琐事自有小丫鬟们动手,你也坐下罢。”
这次周少瑾低声应喏,站在了关老太太的身后。
郭老夫人看着她就想起了自己的三孙女程笙如果那个被惯坏了的在这里,肯定要唇枪舌剑地表一番功,得了她的赞扬才会作罢一个太、安静,一个太闹腾。说到底,还是因为出身、处境不一样。
这些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
郭老夫人说起来这的正事来:“我寻思着,初八那天的法会我们还是得去听听才好老祖宗的寿辰那是爷们的事,我们就是留在家里又能干些什么”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二房只怕不是这么想的
周少瑾竖着耳朵听着。
周家的女眷在每年的浴佛节都会去甘泉寺上香,但今年四月十二日是二房老祖宗的寿宴,二房早就放出话来,要为老祖宗大操大办。按理说,浴佛节和四月十二隔得这么近,程家几房都应该到二房去帮忙才是。
但什么事都是此消彼长。
从前二房的老祖宗程叙在京城任英武殿大学士、吏部尚书,长房的老祖宗在家里打理庶务的时候,自然是二房最风光,一切以二房马首是瞻。但等到二房的老太爷程励早逝,长房的老太爷程勋、程劭兄弟相继金榜题名,程家又是一番光景。现在二房老祖宗程叙早已致仕,大老爷程沂只是个教书先生,而长房一门三进士,还出了个十五岁的案首,形势又有些不同了。
可不管怎样,四房从来没有当过家,不争这口气,也争不了这口气。
关老太太和着稀泥:“我听您的。”
四房孤儿寡母的,能有今天不容易。既受过长房的恩惠,也得到过二房的庇护,站在哪边说话都不好,最好是不参与。
二房气势如虹的时候郭老夫人都没有怕过谁,更何况现在她三个儿子都是两榜进士。她这么说,并不是要挑拨关老太太和二房怎么样,而是几个老妯娌里面只有关老太太为人宽厚又明事理,有气节,和她比较相投,她想约了关老太太一起去法会,路上也有个做伴的人。
“那这件事就这么说了。”见关老太太答应了,郭老夫人非常的高兴,道,“香烛什么的你都不用准备筝姐儿特意从京城给我捎了二十斤伽南香过来,我让四郎给我们换了二百两银子的铜钱,清一色的永昌通宝,个个都有这么大,这么厚。”
四郎谁啊
周少瑾有些茫然地看着郭老夫人比划着。
关老太太则吩咐似儿等会送一百两银票去寒碧山房。
郭老夫人不悦,道:“你和我算这么清楚做什么”
“菩萨面前,各敬各的心意。”关老太太执意不肯。
亲兄弟,明算账,这样才亲热。关老太太从来不占这种便宜,这也是为什么四房老太爷早逝,但长房和二房,三房都对四房尊敬有加的缘由。
郭老夫人也不勉强。
关老太太就拉了她去看自己让周少瑾抄的佛经:“原来还怕不能供奉给菩萨,现在看来得快点抄才行。”
郭老夫人的目光却是一凝。
劲秀工整的小楷,虽笔力略嫌柔弱,却是流畅圆转,丰润淳和。
她指着书案道:“这是”
“是少瑾抄的。”关老太太笑道,“小孩子家,没什么力气,好在心诚,字迹尚算工整漂亮。”
郭老夫人呼吸微窒,想到关老太太只会看账本,虽然释然却也不欲多说,笑道:“这字写得不错。”
关老太太谦逊道:“就是没什么劲。”
郭老夫人原不想说的,但见关老太太说得十分有诚意,也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小姑娘家,能写成这样很不错了。我们家那几个,除了筝姐儿,可没一个静得下心来练字的。”
关老太太听着心中一动,道:“这孩子平时就是太静了,您要是瞧上眼,正巧笙姐儿几个都不在您身边,我让她也给您抄几页经书,到了四月初八供奉给菩萨您看怎样”
周少瑾吓得花容失色。
郭老夫人望着低着头,只看得到柔顺黑亮的青丝和白皙细腻的颈脖的周少瑾,突然有种明珠蒙尘的感觉。
她略一思忖,问周少瑾:“这是师傅教的吗”
当然不是。
是她前世无聊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的。
但这句话却不能说,她只好道:“我自己胡乱写的。”
郭老夫人却并不放过这个话题,继续道:“你怎么想到这么写”
是因为她前世描的是姐夫廖绍棠大归的姑母廖章英的手贴。
她硬着头皮道:“我就是觉得这样写看着舒服。”手心已经全是汗。
还好郭老夫人并没有再问下去。
“那就让这小姑娘给我抄几页经书吧”她笑道,“等经书抄好了,我做东,请你们去惠济寺吃斋菜。”
“那敢情好啊”关老太太高兴地叮嘱周少瑾,“你可要好好地帮老夫人抄经书。”又开玩笑地道,“我们能不能吃上惠济寺的斋菜,就全靠你了。”
周少瑾嘴角翕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老夫人有些意外。
她以为周少瑾会欢喜雀跃。
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像周少瑾这样即将说亲的小姑娘能得了她的青睐,还怕找不到一个好婆家
不过,郭老夫人也不是那目下无尘的人,觉得人人都应该往她身边凑。
既然小姑娘不愿意,那就算了。
她身边的珍珠、翡翠的字都写得不错,虽不比不上这小姑娘,但抄经文也算拿得出手。
再不济,还有许哥儿。
这孩子,虽然顽皮,却也孝顺,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又和谁疯到一块去了,整天的不见人影,不如趁着这机会让他帮着抄几页佛经,把他拘在家里静几天。
郭老夫人想着,眼角眉梢都泛起了笑意。
而那边周少瑾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道:“我就怕我抄不好”
她就算是再不谙世事,也知道郭老夫人是不能得罪的。她不能像前世那样自私。
关老太太却一心要把周少瑾推给郭夫人:“又不是没看见过你写的字,要是不好也不会让你抄了”
周少瑾满面通红。
郭夫人笑了起来。
这小姑娘,针眼大的胆子,却敢拒绝她,说出心里的想法,倒有趣得很。
“没事。”郭老夫人笑道,“你慢点抄就是了。能赶上浴佛节,就浴佛节供奉上去,赶不上浴佛节,就盂兰节供奉上去。”
她向来欣赏那些有主意却又不咄咄逼人的小姑娘,不由起了成全之心。
周少瑾差点昏倒。
盂兰节难道她要给郭老夫人抄经书一直抄到七月份
她真心不想再和长房扯上任何的关系了
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能不去吗
送走了郭老夫人,关老太太满心欢喜,拉了她到内室说着悄悄话:“老夫人这个人是非常要强的,等闲人休想入她的眼,可若是能入了她的眼,不要说金陵城了,就是京城的那些高门大户,你进出也不用悚谁了。这可是你的造化,你可别稀里糊涂地不当一回事,抄回经书就回来了。”
难道自己抄完了经书还不能回来吗
周少瑾额头冒出汗来。
她急急地问外祖母:“那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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