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凭什么在最快的时间做出最精确的判断,又射出了不偏不倚的十三箭
凭什么
她知道这个疑惑已经盘亘在族人心中很久,只不过是借由姜君的口被说了出来而已。所有人都在用痛楚的目光质问她,空气都仿佛被凝滞了,静到连一根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只有一张张面孔上的泪,在悄无声息地滑落。她不出声,他们又怎么敢出声
想必他们心中都有了答案,凭什么,凭的是她无心无情。
这么隆重肃穆的时刻,她居然走神了,她想到了她们的蚕宝宝,小家伙甜甜的声音犹在耳畔:“春蚕到死丝方尽,这世上总有一件事,是我们活在这世间的使命。巧巧这一生,就是为了做好妻主的夫人而来的。”那她呢她这一生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为了母亲的那句遗命,下任族长,保护族人。为了这个信念,她一刻不敢懈怠,所思所虑都是族人,所行所为更是不遗余力。她就像至死方休的春蚕,就是流尽身上的最后一滴血,也要为族人筑造一个没有风雨和威胁的安乐窝。
族长之路,并没有那么好走。
譬如,最开始为防野兽下山入侵,每晚都要分派几人举着火把彻夜巡逻,族里的壮妇本来就不多,若是把巡逻的人力节省下来打猎捕鱼,该有多好。她想到了挖山镇兽,在所有的劳动力齐心协力做好了这些后,她得到的回应却是,“妘君真聪明,这下真的是一劳永逸了可以放心回家睡大觉了”看着她们迫不及待回家造人的身影,她想的却是,族里又要添人口了,过冬的食物还没有,怎么办
譬如,女人狩猎男人采集,是固有的生存模式。当她有了栽培谷物的念头时,询问男人们有关谷物的繁衍周期,土壤光照这些生存条件。却是一问三不知,原来男人们满足于采集回来的食物,而从没想过,这些食物可以像人一样,千秋万代。
譬如,她十五岁生辰的时候,族人强烈要求她娶夫纳侍。可是,敌未灭,何以家为
那些不眠之夜,她都在想,怎样才是最好的家园怎样才是子孙后代真正的福祉给他们留下赖以生存的牲畜和谷物,保证他们衣食无忧经营好族与族的关系,保证未来的子嗣优秀
如今她的族人就像一匹匹骡子,由她这个族长分配好活计,拿着鞭子在后面驱赶。这也是一直沿袭下来的模式,他们离不开一个领头羊。过度的依赖,给他们养成了不思考的习惯。智慧其实是逼出来的,身在其位,就得谋其事。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先天聪慧,因为自她记事起,这就是她的使命。也正是数年的耳濡目染,才有了她的今天。如果有一天,给了他们自身的位置,有专门种植水稻的稻人,有负责驯养牲畜的囿人,负责狩猎的猎人,负责勘测土壤、决策农作物品种的农人,专门负责打仗的各司其职,术业有专攻,一代又一代的积累传授,自然是一代比一代智慧。还得用文字传承下来,而妘族就在风魔的嘴巴边,家园搬迁是迟早的,所以得一改石刻记载的习惯,得用便于携带的东西记载。
唇角勾起一抹苦笑,两百多个族人,一半都是老弱,眼前的生计尚且艰难,前有风魔后有嫪族,已然让她分.身乏术。距离她幻想的那一天,遥不可及。然而,就是难如登天,她也要一步一步爬上去。她不觉得辛苦,她只是在看到族人日暮归家的背影,聆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时,有种说不出来的冷清与孤独罢了。
族人能看到的只是,当下的安乐窝。而她,想给的,是子孙后代的安乐窝。她想着,这样也好,人生苦短,让他们及时行乐吧,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事就让她一个人来做吧。她虽然知人善用,却始终没有与她同行的人。久而久之,她迷失了自己,她孤僻独断,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物。她也不再顾忌长辈情分,也不在乎会不会成为一个孤家寡人。
她成为一个无心无情的人。
是命运的眷顾,她遇到了能陪她一起走这条路的小家伙。
她忽然也变得像婶婶们一样,一到天黑就迫不及待的想回家。砍树的时候会想着,晚上有小家伙给她捏肩膀,手中的斧头也就不那么沉了。她也开始参与女人话题,为了炫耀小家伙给她做的饭菜,还大方的与她们分食
得知小家伙出事,那一瞬间她手脚冰凉。可是她连脆弱的资格都没有,她若垮了,谁来救她的小家伙当时她擦拭着妘芩的眼泪,说了这样一番话:“不管能不能找到,妘芩你都要记住,兄弟如手足男人如衣服。我可以不穿衣服,但是不能没有手足。记住,我这么做,只是不舍你哭泣。她若死了,我不会为她掉一滴眼泪。”每一个字,都是跟自己说的。
如果小家伙没了,会怎样她这一颗心,早在十年前,就随着被风魔刮倒的家,一并倒塌了。房子塌了,人没了,欢声笑语没了,家就只成了一堆红土,一堆扶不起来的泥,坑坑洼洼,一如她这颗千疮百孔的心。她要了小家伙,就得给小家伙一个家。就是泥巴她也能用烈火烧出红土块,夯出一间房,她是真的用心放着小家伙,想跟小家伙好好过日子的。
就在她有了万全之策能救回小家伙的时候,她却听见了,小家伙跟姜君说,“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她还不至于低估自己的魅力,怀疑她们的奸.情。后来她也知道了原委,知道当时的小家伙是存着以死谢罪的心。可是那句话,就像一记记闷锤,把她心中的那个家,砸了个稀巴烂她再次无家可归。
难道那点负罪感,比陪她一生一世,还重要吗
她不原谅。
造船大业的辛苦,远超她的想象。由于整个船身都是采用榫卯结构,榫卯连接处的缝隙,决定了每两块板能不能紧紧相合。所以每一块板,每一个细节,都要经过精确的测量,她用木条做了衡量的标尺。并且,把葛绳淬进红色的果浆里,拉动葛绳弹出红线,这样的线条最为笔直,根据线条进行最精细的削凿。
族里的凳子桌子之所以没有木头的,不仅是木头的修整难度大,还在于没有合适的工具。她在妘晨的屋里待了一天一夜,把妘晨的各式工具琢磨了遍,做出了一把刨子。做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带手柄的木头刨身,把石刀插.进去做刨刃,推动手柄推刮木料,既省力,推出来的面也平滑,当然这只能用于软木。对于船身重要的部位所用的、木质坚硬的楠木樟木和马尾松,都不适用,会跳刀。
一把又一把的石刀石斧被折损,苦难的劳作让族人越来越丧气。如果有比石器锐利百倍的铜,一切就不一样了。是啊,铜,是她的必得之物一想到铜,她的心口才有了一点热度,证明她还活着。
苦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的动摇。
她听见了族人的窃窃私语:
“现在两族关系也好了,就是风魔来了,咱们去姜族避避也行了,有必要造船吗这世上真会像妘君说的那样,有很多敌人,生活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我们现在做的事,真的是为了子孙后代会不会妘君只是利用我们”
“真为妘君夫打抱不平两族的关系还不多亏了他,现在妘君过河就拆桥,妘君夫每天就跟丢了魂一样对同床共枕的夫郎都能做到如此狠心,对我们还不”
“看来妘君这回是铁了心要纳姜君子了,咱们就算去嫪族取了炼铜之术,还是得需要姜族的助铜之物有了铜,妘君就能”
“哎,妘君最近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哼,她不止要纳姜君子,不止要子孙满堂,不止要铜,还要称霸天下。
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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