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内的灯光略闪烁了一阵子,随后恢复正常。毕竟处于地下200多米深处,且被建造得异常坚固,如此规模的攻击并不能令其瘫痪。实际上,在其建造时是依着可以抵御60秒内千万吨级当量核攻击的标准而来的。南门二的威力固然巨大,但只一次射击,远未超出这个系统的承受能力。
然而室内的人——包括郁培炎以及其中的十二个工作人员——都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
因为就在几分钟之前卫星传输讯号被接入进来,他们看到了地面之上的情景。于是死寂在室内弥漫,无言的恐惧也开始在室内弥漫。
这种恐惧,是因人珍视同类生命的本能所产生的。也是因他们意识到了自己将会承担的巨大责任所产生的。近千万人与半座城市在瞬间被毁灭,而指令就出自这间屋子。
实际上他们看不到被毁灭的半座城市,只能看得到将其遮蔽的滚滚浓烟,还有另外半边虽未成残砖断瓦,可仍旧如经历强烈地震一般的市区。随后风转了向、浓烟也转了向。很快化作乌云将整座北山及其周边遮住,什么都看不到了。
又隔一秒钟,指挥室操作台上意味着有电话接入的讯号灯频繁地闪亮起来——三个接线员的面前共有十二盏灯,它们都在闪。
接线员看了郁培炎一眼——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捏着一支笔、直勾勾地盯着传输来的卫星图像。
于是他们打算接起。但郁培炎开口:“不要接。”
“是我下达的指令,这件事也由我承担责任。”他沉声说,“你们都出去吧。”
室内的人面面相觑,但最终无人表示反对。人人都想离开这间屋子。因为就在这里面……好像嗅得到人的血腥气与焦臭气!
他们很快离开,而郁培炎长出一口气,站起身。
他走到卫星图像前仔仔细细地看,像是要从中瞧出什么人的踪迹。但他心里知道,他忌惮的那个人,李清焰,该已经不存在了。南门二的一击轰在他身上……他会在瞬间化为飞灰。
这人终于死了。
但也有半个北山的人因他而死。郁培炎清楚自己得承担责任——不但是这间屋子里的责任,还有南门二基地的责任。
在非战时下达这样的指令、炮击本国境内城市,性质很严重。
他也清楚,自己在这间屋子里对南门二基地的人说“我授权、发射”,那边其实是可以无视他的这种“授权”的。因为作为国防部第一人,他在一旦大统领出现意外而国家暂无首脑的情况下,才有可能接替他的职务,同时接管一切军事设施的总指挥权。而这一点还有一个前提——副统领、国务总理,也都死在了他前头。
但南门二那边没出岔子——或者说正是因为出了岔子——致命的光束被发射了。他知道在从得到他的授权指令到发射的短短时间里,那边的基地之内必然也有一场激烈的斗争。一些忠于他个人的人付出代价、叫他的命令得以施行。
这是上位者的好处……他只需要发出指令,而不必在意下面的人如何做到。
但同时也要承担代价——那些人的责任,都会被归在他身上。
郁培炎便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重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后。依着他的习惯,这桌上有一张北山附近的地形图。他重新捏起笔,盯着桌上的那部红色电话机。
三秒钟之后,就在他打算拿起电话的时候,它响起来了。
郁培炎立即接起。
“是我,宝琛同志。”
“是,我现在就在北山。”
“感谢宝琛同志的关心,我现在很安全。好的……我向您汇报一下。”
“昨夜的行动取得了部分的成功。亚美利加人的确在北山有大动作——他们想要指引荒魂龙王落在北山市里,召唤出某种未知的生物。但我们及时开启北山结界,只有它的一条触手留在防御圈内。”
“对。就是这条触手召唤出了昨夜的那个怪物。但我想相比可能被荒魂召出的已经弱小许多。那个怪物现身之后就消失了,于是我们大意了——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没料到其实还有一个,就隐藏在北山市区内。”
“早上的时候它在天空中现身,我不得已……”
郁培炎的话被打断。他脸色平静,听了一会儿,说:“是。以我个人的判断来说,是有这个必要的。第一个出现的怪物影响了气候,为华中和华南部分地区带来强降雪。第二个也拥有同样的能力,在一瞬间使降雪消失了。这种能力已经远远超过二级荒魂了,因此……”
“……是的。宝琛同志,我甚至尝试过与它交流——当时鱼小姐就在我身边。但交流失败了,我们与那怪物无法沟通。所以我越过了您以及军事委员会,向南门二基地下达了发射指令。”
“我的本意是坚决贯彻113号决议——不计一切代价、坚决消灭不受控制的强大个体。但没想到南门二那边好像出了问题——系统的输出功率超过我指令当中所需要的五倍。”
郁培炎说了这些,就安静地站着,听那边的人说话。
隔一会儿说:“我明白。我可以理解。好的。我就待在这儿。”
他放下电话,想了想,走到控制台前拿起另一部电话拨通号码。接通之后念了几个人的名字,说:“叫他们来见我。”
他口中的几个人算是嫡系、心腹。有些在政府部门工作,有一些则无官身。接下来的事情,要交给他们处理。
约五分钟之后,门被敲响。傅培儒开门,九个人走了进来。
他向他们点点头,重走回到桌子后面坐下。
“给你们几个分派一下任务。”未等他们说话,郁培炎就说,“大概半小时之后首都来人,我要你们叫这里看起来像是被突袭了,且突袭者很强大、是亚美利加的精锐部队。同时需要留下一些线索,表明这支部队是从南海海湾登陆,而不是在北山附近登陆的。”
“至于破坏程度,做到无法修复——这套系统要在这次破坏之后被废弃,同时还要劫持我。”
“再立即联系南门二基地那边。找出几个人,解决掉,把问题丢给他们。”
说了这些话他看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人:“郁德尔,何来甫,你们两个负责解决外面的那些人。”
这两个人并非本土人长相,是白裔。但说话很流利,显然是第二代或者第三代移民了。叫做郁德尔的人问:“是指,刚才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些人?”
“是。”郁培炎往这几个人当中看了看,“史坦纳呢?”
这时的郁培炎没了与“宝琛同志”通话时的那种镇定,看起来略有些焦躁。因为他清楚在接下来三十分钟之内所要做的事情,会决定他这一次到底会平安无事、还是遭受较为严重的挫折。他必须分秒必争。
但这时候郁德尔才说:“部长……我们之前没想到需要这样做。”
他低咳了一声,继续说:“史坦纳……他几分钟之前说这里的防御力量不足,从上面三层调了三个警卫中队。现在……应该又去联系附近的两个军区了。我估计……”
郁培炎抬起手。略沉默一会儿,将眼镜摘下、搁在桌面上:“郁德尔,何来甫,你们两个留下。”
余下的人便沉默着走出门去。
待门关上,郁培炎立即厉喝:“没有我的命令,谁叫史坦纳去调人!?调警卫!?联系军区!?他是谁?是我吗?调人来把我围起来吗?!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站起身将笔在地图上一摔:“饭桶!废物!自作聪明!只会给我惹麻烦!”
他面前的两个人站得笔直,一声不敢吭。待郁培炎深吸两口气、叫自己重新平静下来才敢说:“部长,那……我去叫史坦纳——”
“不用叫了。”郁培炎沉声说,“这样也好。我的人去调兵调警卫……也被杀了。这样也好。”
他面前的两人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微微一愣,失声道:“您是说……”
“亚美利加人突进这里的时候,史坦纳也殉职了。”郁培炎皱眉瞪着他们,“没有别人的命令,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是我看走眼了!你们两个,一会把他也解决掉。”
他烦躁地一挥手:“出去!马上做事!”
身前两人对视一眼,同样走出门去。只留郁培炎在指挥室中独自站了一会儿,又开始踱步。偶尔停下来看看门——这道门在寻常人眼里该是坚不可摧的。定向爆破之类的法子在这扇门面前也只能算是挠痒痒。
实际上,设计的时候更多是为了应对修行人或者修行过的妖族的手段。尖端技术与术法同时加持其上,叫郁培炎渐渐平稳了呼吸,开始想更多的事。
宝琛同志提出从首都派人来“保护”他。实际上那人一到就会将他带走,然后他得接受内部调查。这种事可大可小,而他现在要做的一桩桩“大事”,就是要叫调查变成“小事”。
——亚美利加人不但将北山搞成如此局面甚至还派遣精锐部队在南海海湾登陆、一直突入这里……这样一来,更多的人会被拉进来。那就没什么人有心思单单在他身上做文章了——相反的,为了应对大洋那边的举动,还得“更加团结”。
而他可以借“被劫持”这件事赢得更多的时间,做更多的布置。
现在么……郁培炎看了一眼指挥中心的操作台。
随即运起体内灵力,在许多年之后第一次施展术法——双拳镀上一层金光,变得强而有力。
接着花一分钟的时间,将其变为一堆废铁。
现在,北山地下将发生的一切都会成为未解之谜了——最终解释权归他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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