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落师门004

  楼顶的风很大,青珏郡主登上高耸的重楼,面西眺望,消瘦的身影里透露出一股不顾一切的倔强。城下那条宽阔的驿道笔直地向西延伸而去,青珏郡主并不知道这条驿道的终点在何地,可她一直确定这是情郎归来的必经之处,所以这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等候。

  临近城门关闭,驿道上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行人,青珏眼中出现了严重的重影。

  “李郎,今日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因为你再也不会从这条路回来了。”青珏郡主对远方呼喊。没有任何回应。但是墙头的风将青珏郡主的喊声带到了天空,被晚霞染红的天空一点点暗淡下来,几处蓬松的云朵轻飘飘地簇拥过来,似乎想要抚慰城楼上那悲伤的声音。

  “李郎,青珏为何会这么傻,我应该早去突厥找你的……”

  临近闭市的西市,上演着最后的喧闹,盛装的胡女们在鼓乐声中跳起快速的胡旋舞,她们的舞姿时而像雪花在空中飘摇,时而像蓬草迎风飞舞,转速疾驰的车轮还快,如同一阵阵急转的旋风,快得让周边的观众根本看不见舞者的脸蛋和后背。

  暮色笼罩的金光门城楼上,悲痛早已经侵入青珏郡主的骨髓,她坍塌在地,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声音很快被城内欢庆的海洋吞噬。

  郡主流干最后一滴泪,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双目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她没有一丝惊慌,缓缓地爬起来,摸索到城墙边,沉吟一声:“奈何桥上等三年,李郎绝不会负我。”

  说完,她颤颤巍巍的爬上高耸的城墙。

  人困马乏的李白,赶至金光门外,远远地看见凤冠霞帔的青珏,高高的站在城墙上,鲜红如血的裙幅褶褶逶迤,迎风飒飒。夕阳的金辉层层叠叠地镀在华美的凤冠上,耀眼的光芒下那隐约模糊的眉眼,正是他刻骨铭心的轮廓。

  “她在等我!”李白顿时忘记了所有的疲惫与伤痛,远远地呼喊城门上的青珏。

  青珏郡主没有丝毫的察觉,她在潮水般的鼓乐声中决然地张开双臂,一跃而下……

  霎那间,李白双瞳遽然凝固,世界彷若静止,他拖着摇摇欲坠的身躯歇斯底里地狂奔到城下,将血泊中的青珏紧紧抱入怀中。青珏满头的青丝浸透在温热的鲜血中,那双明眸善睐的双目紧紧闭合着,却再也不会睁开了;嘴角不停地渗出浓艳的血珠,却再也不会开口了。李白触目崩心悲伤欲绝,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李白两眼一黑,倒在地上,闻讯而来的侯隐,立刻扶住了李白。

  当李白睁开眼后,他已经认不出侯隐,也分辨不出任何人的面孔。就在这时,安王府的家丁来接青珏郡主的遗体,李白乘乱拔出配剑,挥剑自刎,终于躺在青珏身边。

  许久之后,皎洁的月光轻轻安抚着夜幕下的长安城,这座如巨兽般气势汹汹的城池终于复归平静,城里不论是百姓还是达官贵人,在繁忙的乞巧结束后皆陆续进入梦乡,连青楼聚集的平康坊亦悄无声息。

  沉寂的长夜里忽而断断续续地飘来一段如泣如诉的吟唱,轻柔而婉转的歌声仿若这座城睡眠中的鼻息:

  牵牛出河西,织女处其东。

  万古永相望,七夕谁见同。

  悲伤的尾音断断续续地投入一碧万顷的昆明池,波澜不惊湖水纹丝不动,任由点点繁星扑入自己的怀抱。直到一颗流星掠过,在幽静的湖面划出一道刺眼的伤痕,漆黑的湖岸突然点燃了一朵火苗,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片刻之间岸边点亮无数盏孔明灯,将长长的湖堤照得亮如白昼。

  侯隐高高托举起手里的孔明灯,慢慢松开手,前来为李白与青珏郡主送行的文人墨客也纷纷举灯,成千上万只孔明灯徐徐升起,这一夜,它们彻底点燃了长安城的夜空。

  一名年老的公公在灯光的照耀下,一路分开众人走到侯隐身边,悄悄地对侯隐说:“侯先生,宫里传来消息,说是郡主的肉身不见了……”

  侯隐闻声连忙走到李白的尚未盖棺的木棺前,就着明亮的灯火探身一看,只见棺内空空如也,顿时大惊失色道:“李大人的肉身……也不见了。”

  一束微弱的月光照进漆黑的小屋,月光里翩翩飞出一只绚丽的凤蝶,妖娆的翅膀闪着炽热的光芒,凤蝶左翼的花纹是个美人,右翼赫然显现出一个诡异离奇的骷髅,振翅之间依稀有欣喜与恐惧交替重现。

  小屋里,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的眨也不眨地盯着墙上的电子挂钟,黯然空洞的瞳孔里清晰的倒映着电子钟的时间:2017年6月17日,还有一刻钟便到凌晨4点整,那双眼睛的主人依旧无法入眠。

  屋里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心脏跳动声响如雷鸣。凤蝶悄无声息地落在主人的身上,不停地扇动着它的右翼。

  头顶的灯突然亮了,侧身躺在床上的是个短发的女人,浓浓的倦意如野草般在她的脸上肆意生长,她精致的五官与灰蓝色的囚服形成鲜明的对比。显然,突如其来的灯光并没有在她的瞳孔里惊起丝毫涟漪,直到她在这间坚实的牢房里看见一位深夜访客。

  那是一个瘦高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袭裁剪精致、款式时尚的白色风衣,戴着一双纯白色的手套,英俊的五官如同雕塑一般,在炽热的灯光里反射出英气逼人的光芒。

  “你是谁?”女囚从床上坐了起来。

  风衣男子微笑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公,那是一个手持巨镰、头顶一对长角、面容狰狞恐怖的死神。男子把公举到自己的面前,微笑着问,“你觉得我跟他长得像吗?”

  “不像!”女子如实说。她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神秘的男子生得太英俊了,尤其是他的微笑,温暖到可以融化坚冰。即便他出场的方式如此离奇,却没有带给人丝毫的惊恐,她觉得眼前的一切要么是场梦,要么是自己失眠太久所产生的幻觉。她使劲揉了揉眼睛,这一揉,她眼中的血丝却更红了。

  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身穿风衣的男人依旧站在她面前,没有消失,而且更加清晰。他温柔地询问:“能让我看看你掌心的那颗痣吗?”

  女囚有些迟疑,但依旧张开了手,掌心出现了一颗鲜红的朱砂痣,但是这颗朱砂痣竟然在一点点的变小,变黑……定睛一看,原来与他心心念念的那颗朱砂痣截然不同,它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黑痣。

  “周悦然,出生于滨城,2014年因过失杀人罪入狱,今年刚满36岁……但是很遗憾,你的人生已经走到终点了。”说到这里男子将手中的死神公仔随手扔到囚室的角落,“它是赝品,我是真的。别害怕,我叫李白,接下来的路我会一直陪你走到最后。”

  女囚周悦然对李白的话深信不疑,因为一年前她就领到病危通知书,她未曾告诉过任何人。这几天她总感觉心脏随时都会停止跳动,一种莫名的恐惧如江水般在她的身体里奔流不息,她整夜整夜地不敢闭上眼睛。想到这些,周悦然情不自禁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心想这个人若不是死神,平常的人谁又会穿墙术?墙角处那个死神公,那把巨镰寒光四射,在她的眼里这似乎就是用来收割她的脑袋的。

  “李白先生,是不是我闭上眼睛,就再也不会睁开?”

  李白抬起手腕,昂贵的腕表露出袖口的一刹那,外圈的巴黎钉纹反射出一圈隐约的光芒,衬得头上的卡拉卓十字标识尽显儒雅内敛的贵族气质。他仔细看了看流淌在手腕上的那圈瑰丽时光,说道:“是的,你只剩下最后三十四小时。”

  女囚沉默不语。

  “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我可以帮你完成。”李白询问。

  “真的?”周悦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这是我的职责,鉴于你一生善良仁爱,在你去天堂之前,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心愿。”说这些话的时候,李白在观察女人的眼睛,那双曾经明亮又清澈的眼睛,早已被生活、被命运无情地腐蚀了。

  “我是个杀人犯,注定是要去地狱的。”周悦然骤然失落。

  “你也是为救自己的孩子,失手杀掉了歹徒,何况你还为此受到了惩罚。快说说你的心愿吧,我需要给自己留些时间,万一你的心愿比较复杂呢。”李白笑道。

  “我想见见他们,我的孩子,我的爱人,求求你。”她太想念他们了,如果见不着,就真是死不瞑目了。可眼前这个坚固的牢房早已消磨了她所有的希望,所以她嘴上虽恳求了李白,心里并不敢太相信李白。

  李白绅士一般,对女囚鞠了一躬,伸出右手摆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走吧。”

  牢房的铁门应声打开。

  火红的朝阳点燃轻纱般的晨雾,一辆豪华跑车敞着篷沿着逶迤的公路一路疾驰,宛如从金色的云缝中奔驰而来。驾车的正是李白,他依旧穿着一袭白色风衣。副驾驶上坐在一位个性不羁的女孩,脸色苍白身体消瘦,上身穿着一件摇滚味十足的露肩连帽衬衫,下搭一条破旧的牛短裤,露出一双修长白皙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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